祥符末,每有大礼,辄奉天书以行,旦为天书使,常悒悒不乐。上之初即位,李沆为相,旦参知政事,沆取四方水旱盗贼奏之。旦以为细事,不足烦上听。沆曰:“人主少年,当使知四方艰难,不然,血气方刚,若不留意声色犬马,则土木、甲兵、祷祠之事作矣。吾老不及见此,此参政他日之忧也。”及旦亲见王钦若、丁谓等所为,谏则业已同之,欲去则上遇之厚,不忍去,乃叹曰:“李文靖真圣人也。”既寝疾,欲削发披缁以殓。素善杨大年,死后诸子欲从之,大年以为不可,乃止。虽以富贵终身,而实不得志也。
真宗初即位,李沆为相。帝雅敬沆,尝问治道所宜先,沆曰:“不用浮薄新进喜事之人,此最为先。”帝问其人。曰:“如梅询、曾致尧等是矣。”帝深以为然。故终帝之世,数人者皆不进用。是时梅、曾皆以才名自负,尝遣致尧副温仲舒安抚陕西,致尧于合门疏论仲舒,言不足与共事,轻锐之党无不称快。然沆在中书不喜也,因用它人副仲舒,而罢致尧。故自真宗之世至仁宗初年,多得重厚之士,由沆力也。
真宗临御岁久,中外无虞,与群臣燕语,或劝以声妓自娱。王文正公性俭约,初无姬侍。其家以二直省官治钱,上使内东门司呼二人者,责限为相公买妾,仍赐银三千两。二人归以告公,公不乐,然难逆上旨,遂听之。盖公自是始衰,数岁而捐馆。初,沈伦家破,其子孙鬻银器,皆钱塘钱氏昔以遗中朝将相者,花篮火筒之类,非家人所有。直省官与沈氏议,止以银易之,具言于公,公颦蹙曰:“吾家安用此?”其后姬妾既具,乃呼二人问:“昔沈氏什器尚在可求否?”二人谢曰:“向私以银易之,今见在也。”公喜,用之如素有。声色之移人如此!张公安道守金陵,二直省官有一人自南方替还,具为公道此。
祥符末,王沂公知制诰,朝望日重。一日,至中书,见王文正公。公问:“君识吕夷简否?”沂公曰:“不识也。”退而访之。吕公时为太常博士,通判滨州,人多称其才者。它日复见文正,复问如初。沂公曰:“公前及此人,退而访之。”具所闻以告。文正曰:“此人异日与舍人对秉钧轴。”沂公曰:“公何以知之?”曰:“余亦不识,但以其奏请得之。”沂公曰:“奏请何事?”曰:“如不税农器等数事。”时沂公自待亦不浅,闻文正之言,不信也,姑应之曰:“诺。”既而许公自滨罢,擢提点两浙刑狱,未几置之侍从。及丁晋公败,沂公引为执政,卒与公并相。沂公从容道文正语,二公皆嗟叹,以为非所及。其后张公安道得其事于许公,故于《许公神道碑》略叙一二。
真宗晚年得风疾,自疑不起,尝枕宦者周怀政股,与之谋,欲命太子监国。怀政,东宫官也。出与寇准谋之。遂议立太子,废刘氏,黜丁谓等,使杨亿草具诏书。亿私语其妻弟张演曰:“数日之后,事当一新。”稍泄,丁谓夜乘妇人车与曹利用谋之,诛怀政,黜准,召亿至中书。亿惧,便液俱下,面无人色。谓素重亿,无意害之,徐曰:“谓当改官,烦公为作一好麻耳。”亿乃少安。准初为此谋,欲遗使四方,宣示风指,诛异己者,使杨亿为诏书,遣其婿王曙出使。曙知其不可,力止之,意其必有祸败,藏其诏书草,使其妻缝置夹衣中。及刘后既没,朝廷方欲理准旧勋,曙出其书,文字磨灭,殆不可复识,由此赠亿礼部尚书,谥曰文。李淑为之辞,其略曰:“自昔天僖之末,政渐宫闱,能协元臣,议尊储极。”盖准为人忠亮自信,固无异心,然使之得志,必有恣横失众之事,未必不为国之祸也。
杨文公晚年居阳翟,素厚杨玮。玮尝辞赴举,求赀粮而行,公命以千钱予之。玮本责办于公,既得此,殊非本意,然亦不动。公熟视之,良久,亦无它。玮辞去,公命乘驴于阶。玮不肯,公拊其背曰:“子他日不可,今日可矣。子异日必为吾此官。”既而以钱百千贷之。玮遂及第,名位率与文公等。
真宗既疾,甚殆,不复知事。李迪、丁谓同作相。内臣雷允恭者,嬖臣也。自刘后以下,皆畏事之。谓之进用,皆允恭之力。尝传宣中书,欲以林特为枢密副使,迪不可,曰:“除两府须面奉圣旨。”翌日,争之上前,声色俱厉。谓辞屈,俛首鞠躬而已。谓既退,迪独留,纳札子。上皆不能省记,而二相皆以郡罢。允恭传宣谓家,以中书阙人,权留谓发遣。谓由此入直中书,见同列,召堂吏喻之,索文书阅之。来日与诸公同奏事,上亦无语。众退,独留。及出,道过学士院,问院吏今日学士谁直。曰:“刘学士筠。”谓呼筠出,口传圣旨,令谓复相,可草麻。筠曰:“命相必面得旨,今日必有宣召,麻乃可为也。”谓无如之何。它日再奏事,复少留,退过学士院,复问谁直。曰:“钱学士惟演。”谓复以圣旨语之,惟演即从。谓既复相,乃逐李公及其党,正人为之一空。将草李公责词,时宋宣献知制诰当直,请其罪名,谓曰:“《春秋》无将,汉法不道,皆其事也。”宋不得已从之。词既成,谓犹嫌其不切,多所改定,其言上前争议曰“罹此震惊,遂至沉顿”,谓所定也。及谓贬朱崖,宋犹掌词命,即为之词曰:“无将之戒,深着于鲁经;不道之诛,难逃于汉法。”天下快之。
丁谓既逐李公于衡州,遣中使齎诏赐之,不道所以。李闻之欲自裁,其子柬之救之得免。谓因大行贬窜王钦若、丁度等,皆投之远方。时王沂公参知政事,不平之,曰:“责太重矣。”谓熟视久之,曰:“居停主人恐亦未免也。”沂公踧然而惧,因密谋去之。
内侍雷允恭既有力于谓,谓深德之。及山陵事起,宦官多缘伏出在外,允恭独留不遣,自请于太后,太后终不许。允恭泣曰:“臣遭遇先帝,不在人后,而独不得效力于陵上,敢请罪。”太后曰:“吾不于汝惜差遣,顾汝少而宠幸,不历外任,今官品已高,近下差遣难以与汝,若近上名目,因汝不知条法,妄有举动,适为汝累矣。”允恭泣告不已,乃以为都监。允恭驰至陵下,司天邢中和为允恭言:今山陵上百步,法宜子孙,类汝州秦王坟。允恭曰:“如此何故不就?”中和曰:“恐下有石若水耳。”允恭曰:“先帝独有上,无它子,果如秦王坟,何故不用?”中和曰:“山陵事重,踏勘覆按,动经日月,恐不及七月之期耳。”中和曰:“第移就上穴,我走马入见太后言之,安有不从?”允恭素贵横,人莫敢违,即改穿上穴。及允恭入白太后,太后曰:“此大事,何轻易如此?”允恭曰:“使先帝多子孙,何惜不可?”太后意不然之,曰:“出与山陵使议可否。”允恭见谓,具道所以,谓亦知其非,而重违允恭,无所可否,唯唯而已。允恭不得谓决语,入奏太后曰:“山陵使亦无异议矣。”既而上穴果有石,石尽水出。沂公具得其事,以为擅易陵地,意有不善,欲奏之而不得间,谓同列曰:“曾无子,欲令弟子过房,来日奏事毕,略留奏之。”谓不以为疑。太后闻之,大惊,即命差官按劾其事,而谓不知也。比知,于廉前诉之,移时,有内侍卷帘曰:“相公谁与语?驾起久矣。”谓知太后意不可回,以笏叩头而退。谓既得罪,山陵竟就下穴。盖谓所坐欲庇允恭,不忍破其妄作耳。然其邪谋深远,得位岁久,心不可测,虽沂公以计倾之,而公议不以为非。内臣张怀忠者,刘后阁下亲信人也,庆历中监书库,为张安道说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