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我想起来今天是星期一,需要上班去看顾债主脸色,可从内心来讲实在不愿过去,更何况一会儿还要送齐欢上车呢。主意已定,我拖着沉重的身体起床洗漱,并在洗手间提心吊胆地给顾海兰打去一个电话,慌称身体不舒服,需要请假一天。顾海兰显然极不情愿,唧唧歪歪数落一通才勉强答应了下来。等通话结束,我不禁破口大骂:你大爷的!发泄一下心中不满,然后下楼买早点。
吃过早饭,我领着齐欢来到新华广场附近的民航售票处订机票。呼和浩特还没有直达沈阳的航班,只能在北京中转,而去北京的航班很多,一天有五六趟,我们选择了一个中午起飞的班次,总票价一千多元。齐欢优雅地掏着钱包,我很想很想替她买,可昨天的几顿吃喝和来回打车消费已让我财竭力尽,现在只能无动于衷沉默在旁。没钱没自尊的这种心酸滋味只有自己知道,外人怎么能明白?齐欢你千万别看我,我真的非常羞愧,真想找个墙壁一头撞死了。都怪自己没本事,混来混去现在连吃饭都向人借钱,恋人风尘仆仆来看望都没办法给人家送行,这过的是什么狗日子啊?
我抓耳挠腮很尴尬,齐欢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冲我嫣然一笑,拉着我迅速离开民航售票处。她想解救我,给我找回平衡,我明白的。
“齐欢,你不觉得我很没用吗?”我终于控制不住,主动捅破那层窗户纸。
“没有啊,为什么要这样想?你是潜力股,是人才,眼前的这些困难根本不算什么,你早晚有一天会发挥你的聪明才智,事业有成飞黄腾达的!”
“飞黄腾达?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会有大的出息……”
“春林,你不要这么悲观好不好?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你肯努力。”
“好了,我都明白。我现在担心的是你,你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的,该干点正经事了!”
“对我来说,办好你的事就是当前最大的工作任务。”
我还想多说几句明白话来劝解她,但都被她强颜欢笑故做轻松的神情一一化解,都化作一阵阵沉默。
回房间,两人又相拥躺到床上,文明地静静地躺着,直到上午十一点。预定时间到了,我领着齐欢再次来到民航售票处,在门口坐上机场大巴赶到呼和浩特白塔机场。齐欢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泪眼婆娑的,我在她旁边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只能默默抓着她小手,给她传递一点温暖和鼓励。到了机场经过安检,在转身离开的一刹那,齐欢终于绷不住泪流满面,冲我大喊道:“春林,一定要保重身体,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的,想尽办法说服妈妈,让她尽早接受你!”
我夸张地做个手势,意思说没关系。
“春林,你回去找那家宾馆,在前台服务员那里,我给你留了一封信,一定要看看!”
齐欢强忍悲痛,一步一个回头向登机口走去。
经过一段距离助跑,飞机终于抬头起飞了,机身在空中微微颤抖,看得地面上的我也跟着猛然抖动起来。自从昨晚齐欢接她妈妈电话那一刻开始,我的内心深处一直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齐老婆子真的生气了,齐欢这次回去极有可能被她牢牢控制起来,不让外出,不让再与我联系,扼杀我们不被看好的这段苦命恋情。纵使齐欢怎么拒理力争,恐怕也很难逃过对她命运的最终安排。我和她远隔千山万水,谁能保证她的心不被时间打磨,不呼叫转移呢?齐欢,你说你能保证吗?齐欢,如果你还在上头,就让我再看你一眼……
今天天气不错,轻烟漫雾间齐欢乘坐的飞机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忽隐忽现的小黑点,消失在茫茫的蓝天上。齐欢不见了,似乎也带走了我们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齐欢就这么走了。我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无精打采返回宾馆,从前台服务员那里将齐欢偷偷留下的密封信取了,上楼查看房间。房间里空荡荡,静悄悄,先前感觉空间并不大,现在却是那么宽敞与空洞,人站着都显得有点多余。我蜷缩躺在我们曾缠绵过的那张床上,嗅一嗅枕头上的香味,试图寻找齐欢留下的点点记忆。初冬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暖地洒在脸上,犹如齐欢的朱唇般甜甜的。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从心底油然而生。我很享受这样的待遇,微笑着慢慢睡了过去。
时间在睡梦中悄然流过。一觉醒来,天都黑了。我拿起枕边的手机看看,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也许有心灵感应吧,短信是齐欢在两分钟前刚刚发来的:“春林,我刚到沈阳机场,在机场大厅等候。北京转机很顺利,没费多少工夫,所以很快就到了。爸妈说过来接我,你放心。保重自己,多想着我,呵呵。爱你的欢。”我笑了,迅速回复:“我没事,你照顾好自己,好好工作,天天向上。”没一分钟,她的回复短信就来了:“什么呀?你又当我是小孩,讨厌你。对了,在宾馆前台留给你的东西看了吗?”我刚才光顾着享受幸福,竟把这茬给忘了,赶忙如实报告。齐欢又回复:“你拆开看一看,但答应我一定不能生气。跟自尊无关,跟怜悯无关,只是我的一片心意,帮你度过眼前的难关。不好,他们来了就这样”最后一句话连标点符号都没打,想必是齐老婆子驾到了,怕被数落,慌乱中来不及打标点直接发过来的。小胳膊终究扭不过大腿,看来齐欢再抗争再折腾也还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命运被人家安排,这也许就是再客观不过的结局了。我通过这回手机短信再次证实了原先那个隐隐约约的推测和担心,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失落和惆怅。
信封拆开了,里面是一张崭新的银行卡,背面的持卡人签名栏里用娟秀细小的字迹写着“齐欢密码708121”。我明白了,卡是齐欢来之前在沈阳专门办理的,密码显然是我们两人生日数字的结合。知道我在金钱方面很敏感,所以临走了才偷偷扔给服务员,想制造既定事实,让我不得不接受。
我的手不住地颤抖,心里一团乱麻。说句良心话,碰到这样知冷知热的好姑娘我算是幸运的了,尤其在眼下这般穷困潦倒的逆境之时,这张银行卡无疑就是雪中送炭,能帮我解决好多问题,可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倔性与傲气又告诫我不能吃软饭,更不能食嗟来之食,不可以就这样被她“买下”了。其实我非常清楚齐欢不是黔敖,更没有对我“嗟”,只怨自己年少气盛血气方刚,对于某些事情缺乏深度思考,只是简简单单的为了叛逆而叛逆。
经过一番考量,我选择了可悲的自尊和骨气,暗自鼓励自己坚持走下去,在逆境中学会自立。决意已定,我把齐欢的好意原封不动揣进兜里,下楼退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