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这些烦心事了,说点让人振奋的好消息。我刚刚知道驻会采访有一个天大的好处,那就是一日三餐都可以在宾馆餐厅吃。那里能提供自助式饭菜,想吃什么能吃多少,完全取决于你个人的喜好和胃容量,根本不用考虑花钱,因为单位都按人头给会务组交过费,不吃就白瞎了,人家不可能给你退回余额。我是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对这样的共产主义大锅饭再适合不过了。再者说,我还有两年的青春发育期,身体每天需要大量的营养补给,所以决不能浪费一粒饭一滴汤,午餐时间第一次去就把餐盘舔了个干净干净,感觉还没过瘾,稍作消化后再去取了一盘,吃到人家服务员即将下班的时候。说真的,这里的饭菜实在太香了,可比路边小摊上的包子和拉面好吃多了。我忍不住暗自感慨,共产主义就是好,太美妙了!难怪有那么多革命志士抛头颅洒热血,前赴后继为之奋斗,原来大家都知道共产主义的好,舍了小命也要建立人人平等、人人有饭吃的这样一种美好社会!
晚餐时,我跟乌云花老师和眼镜少妇贵荣同一桌吃饭。我取的饭菜荤素搭配、品种齐全、营养丰富,这两个女人则有些偏食,乌云花老师的肉品居多,贵荣以青菜为主,什么油麦菜、西兰花、脆皮黄瓜等。我好心好意提醒她:“(蒙语)贵荣老师,你怎么光吃素菜不吃牛羊肉?营养能跟得上吗?”
贵荣的回答很干脆:“(蒙语)我们东部人从小习惯吃米饭和青菜,不习惯吃他们的牛羊肉,味不对,一闻就想吐。”
“(蒙语)饮食还分什么你我?口味是可以改变的嘛,刚开始我也像你一样,可是没几次就变了过来,喜欢吃牛羊肉了。如果非要追究,其实这个乳肉奶制品才是我们的传统饮食啊……”我拿自己的亲身经历说事,给她讲吃喝道理。
贵荣很固执,装作不理会,细嚼慢咽慢慢品味她那偏爱的素食,嘴巴瘪几瘪几的,像喝泔水的老母猪一样陶醉。
共产主义免费伙食,如此美妙的事情怎能让她坏了心情?我不再管她,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餐盘上,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我必须用一颗感恩的心去追忆那些革命志士和他们的丰功伟绩,吃一口想一段,再吃一口再想一段。好注意!饮水思源,那就从头开始吧。我愉快地想起了大胡子德国犹太思想家的坎坎坷坷人生,又想起了矮个子俄国革命导师的起起伏伏经历。俄国导师率领无产阶级劳苦大众攻打冬宫,眼看革命就要成功,关键时刻,一个可恶的资产阶级老混蛋突然跳将出来,卑鄙无耻地扑灭了我心中的革命火种。
这老混蛋叫代钦,高个,黑脸,微微秃顶,是报社摄影部资深记者,准确地说和础劳同一部门。当时餐厅里人比较多,老混蛋拿着餐盘转了几圈都没找到合适的座位,最后只能挤在我们桌子上。他不认识我,就问旁边的乌云花老师:“(汉语)这个年轻人是谁啊?(蒙语)你们部里的?”听过乌云花简单的介绍后,老混蛋脸上露出非常轻蔑的表情,哼哼唧唧说:“又是一个东部的!”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贵荣及时替我出头,反唇相讥问道:“(蒙语)东部的又怎么啦?难道你不是?”我比较讨厌贵荣,可是刚才这一句问话让我心里感觉暖融融的,陡然对她刮目相看。
老混蛋跟前垛了满满一盘红烧丸子、烤鸡翅、猪排骨和羊肉片,没吃几口又扭过头来看看食草动物贵荣,故意挑衅说:“(汉语)东部人都这个德行!(蒙语)有多好的东西也他不会享受,高粱米水饭,大葱蘸酱,一副老土样子!”他公然讽刺我们东部人的吃喝习惯,可能觉得还不过瘾,接着又攻击我们的其他生活习性:“(蒙语)瞧你这吃相,让我一下想起了对东部人的那种印象,夏天种地出一身臭汗,冬天猫在家里没事干净打麻将,抽旱烟喝浓茶,光脚上还套着臭哄哄的布鞋子。(汉语)一群土老冒,到哪儿都改不了那个毛病!”
“代老师,您有病吧?这么仇恨东部人,他们到底是杀了你亲爹还是强奸了你媳妇?”刚才贵荣说话已经透露出信息,这个老混蛋也是东部出身,既然这样还如此羞辱家乡父老,我断定他和吴姓夜明猪同属一个类型,十足的忘本小人,绝对不可以原谅,所以冲冠一怒严厉质问道。
老混蛋惊呆了,连乌云花老师和贵荣也都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我。他们压根没有想到一个文质彬彬的小年轻居然说出这般狠话来。可我不管,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去,反正说也都说了,索性全部倒出来得了!我继续炮轰老混蛋:“代老师,人上了岁数必须有点稳重的样子,为老不尊那怎么成?东部人就算有一万个不好,也轮不到你来评论,让你这么冷嘲热讽。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也是东部的种。不能这样辱骂自己的祖宗,否则你会遭到报应的!”
好饭好菜无法再吃下去,革命被扼杀在摇篮里。怪可惜的!我全然不顾那老混蛋有什么反应,站起身,径直走出餐厅。回到房间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躺在软绵绵的大床上。太奢侈了!这辈子都没这么享受过,今天算是赶上啦!哈哈,明天继续吃,继续缅怀革命先烈。下一步该轮到咱们国家的英雄伟人了,人数虽然多,但必须耐住性子虔诚地挨个感激,必须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额日德木图躺床上看报纸,孜孜不倦地研究蒙语新闻的创新写法。没有云哥抢夺遥控器,房间里的二十四寸大彩电就归我一个人使用,很爽,可以随便调台,想看哪个就看哪个。蒙语频道正在播放咿咿呀呀黏黏糊糊的情感类电视剧,虽然是译制过来的蒙语版,但故事情节实在糟糕,根本没办法看下去。我很快想起了昨天晚上在蒙语频道访谈节目上侃侃而谈的额尔敦毕力格。他是个文化人,知识渊博,才学高深,肯定能帮我找到几个好听又好记的蒙语名字。明天要开大会,第一篇会议报道非常关键,我想把自己的蒙语名字郑重标上去。这个象征意义非同小可。或许,美好的变化就此开始,我的事业将顺风顺水,一步一个台阶,最终登上峰顶……
“额老师,我昨天看了您的电视节目,有很多想法,改天见面再请教!我现在需要您帮个忙,想几个适合我的蒙语名字。”我给额尔敦毕力格发去一条蒙文短信。
约莫十分钟后,额尔敦毕力格回信了。他罗列了四个名字:那仁朝格、斯琴苏都、图门毕力格、乌云**,我很喜欢它们。智慧、才学、聪颖、勇烈,还有朝气蓬勃、卓尔不群,个个寓意深远而广阔,他是希望我不骄不躁勤奋努力,好好做出一番成绩,能对得起这些名字。
我把电视机关了,抬头瞅着天花板,静静思考反复琢磨起那四个蒙语名字来。
晚上十一点半,当人们将要睡觉时,哈大脑袋又发神经了,突然叫记者们赶紧去他房间,说是要具体安排第二天的大会采访工作。做法让人讨厌,好在议题简单,我也没怎么激动,情绪平稳地跟着大家去了。哈大脑袋窝在窗台前的软椅里,抖着臭脚,开始给迷迷瞪瞪傻傻愣愣的记者们分解任务:“(蒙语)乌云花、额日德木图和韩春林负责会议程序报道,贵荣领着其他人负责做会下话题和外采报道。散会!”
十秒钟两句话,完了,一个电话就能搞定的事还非要把人召集过来,谱摆得也太大了!再这样装下去,他迟早有一天会遭雷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