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晨，我还在睡梦中，齐欢突然打来一个电话，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前天通话时她是说过这两天要联系的，可现在才六点钟，外边还黑咕隆咚的，太反常了吧，肯定有什么急事。我慌忙接了起来。
　　“春林……”齐欢带着哭腔，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哭好不好？”我急得都语无伦次了。
　　“春林，我就是想问你，你到底能不能来沈阳？”
　　“这事咱们不是谈过很多回了吗？”
　　“现在情况不一样！再说我父母已经同意了，他们说只要你能来沈阳，一切都会给你安排好。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齐欢嗓门陡然升高了，语气变得很硬。
　　“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我现在的工作刚刚步入正轨，没有理由离开！”我的脾气是遇软则软，遇硬则硬，不管是谁，都别想吓唬我，包括齐欢。
　　“我不管，我只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到底来不来，想清楚！”也不等我这边有什么回应，齐欢说完直接挂断电话。这是她破天荒第一次如此恶劣态度对待我。一直认为她温淑贤良，想不到现在也学会包晓田那股子霸道劲儿和蛮横劲儿来威胁人，整这么一出。谁怕谁啊？别说一天，一分钟都不用考虑。不去！
　　大早晨本来睡得好好的，无缘无故生了一肚子闷气，再想睡也睡不着了。思绪万千，一团乱麻，干脆起床摸黑上班去。我在冰窖里上网听音乐，足足等了两个小时，那帮饿死鬼才陆陆续续赶来。
　　这个星期一果然有点诡异。哈大脑袋罕见地穿了一身笔挺的西服，梳了油亮亮的大背头，威风凛凛驾到。他把参会记者们全部召集起来，做大会之前的动员讲话，反反复复没完没了地强调大家要对这次会议重视起来，必须抖擞精神，集中精力，鼓舞干劲，通力合作，谁也不许拖后腿，胆敢犯事者，部里一定会对他们严惩不贷，决不姑息。蒙语部副主任那顺随后作补充发言，提出具体操作意见，磨磨唧唧啰里啰嗦要求重大时政报道要找汉语新闻部门记者，第一时间拿稿子翻译，第一时间送稿子签审。
　　两位领导的重要讲话真是激动人心，催人尿下。我像得了中老年前列腺炎，急急地跑去洗手间。尿完了拉，拉完再尿，早晨没吃没喝的也不知道折腾个啥劲？正在厕所隔间平心静气努力寻找答案的时候，哈大脑袋嗯哼嗯哼咳嗽几声推门进来。这家伙警觉性太差，也不注意观察周围有无闲人，边尿边打电话：“（蒙语）胡日查，你昨天把钱给他了吗？……哦，给了多少？……哦，那你盯住了啊，让他尽快还……当然是全额归还了！”
　　我怎么遇到了你这样一个小气鬼领导？！带你儿子出去消费你自己不出血，假装大方借给公家钱，不到一天就催着要？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都干得出来？如果不是屁股沉得起不来，我早就破门而出给他一个飞脚了，纵然踢不到要害，也要吓他个尿液回流，膀胱崩裂，武功全废！为社会大众铲除一个毒害！
　　同事们正在热烈讨论驻会采访的种种好处。我像一个霜打的茄子，蔫不拉几一脸苦涩地走进来。眼镜少妇贵荣故意说反话，嘲讽我：“（蒙语）小韩今天很兴奋啊，来得这么早！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大型活动吧？”
　　“（蒙语）人家小伙子刚来没几天，能参加也算可以了。”乌云花老师好心替我解围。
　　“（蒙语）我工作八年，算上这次已经是连续五年参加这个大会，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贵荣没能理解乌云花的意思，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明目张胆地炫耀她所谓的辉煌战绩。
　　工作八年，连续参加五次，哈大脑袋说过这是一年一度的会议，这样推算下来她是在参加工作的第四个年头首次上会的，还牛逼什么？就算跟我同一年龄进的报社，经历也比我晚了整整三年！我的逻辑推理和数学计算能力从没这么好过，赶上这时候，全被逼出来了。“（蒙语）贵荣老师，我今年二十三，您进报社时多大？”
　　“（蒙语）嗯，应该也是二十三岁。”这女人笨得要死，还没转过弯来。她还以为我是随便打听的吧，老老实实回答过，呵呵傻笑着等我进一步问话。我再没理她，悠闲地整理起驻会所需东西。
　　十点多钟，上会记者们陆续赶去驻会地点，也就是位于呼和浩特繁华路段的蒙鑫宾馆。宾馆一楼大厅有工作人员接待媒体记者报名。我和同事们集体签到，领取采访证、会议材料和房卡。额日德木图我们俩被分到二楼阴面的一个标间。上下楼层住的还有赵海丽的时政部、孙洋的民生部、础劳的摄影部，以及电台、电视台的记者。
　　安顿下来后躺床上看电视，哈大脑袋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通知大家马上去时政部鲁主任房间，社领导来慰问了。我首次参加这个会议采访活动，实在弄不懂领导慰问到底是怎么个慰问法？是不是按人头发一沓人民币？或者给男的带来美女，给女的提供帅哥？好象不对，那不成了电视里正在上演的鬼子慰安了吗？
　　鲁主任房间外堆放着三四十箱水果和牛奶，房间内堆砌了无数头男人和女人。我们根本挤不进去，只好站在门口听里面的动静。屋内有王社长的洪亮男中音在问：“大家都到齐了吧？”紧接着是吉老汉那个让人抓心挠肝的大便口音：“蒙语部的也来了，都到齐了。”王社长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这次大会的重要性想必大家都有认识，我就不多说了。我只希望同志们注意一点，那就是增强责任意识，抖擞精神集中精力，把大会的主要内容和重点精神很好地报道出去。要注意宣传纪律，尤其是民生部的几位同志，该报的报，不该报的一律不报，要统一宣传口径。”这已经不是“注意一点”那么简单了，都已经好几个“一点“了。王社长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全社新闻稿件一律执行严格审稿制度，部门主任审完送吴总编，有必要的话再呈送给上级有关领导。吴总编亲自驻会，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向他请示。最后预祝大家圆满完成大会报道任务！”记者们热烈鼓掌，疯狂表态。
　　敢情这种动员讲话是一级一级都要做的？形式大同小异，内容千篇一律，空话套话连篇，正常人听了都免不了起一身鸡皮疙瘩。
　　“刚才王社长讲的要求，希望同志们一定要严格执行。今天王社长百忙之中挤出时间来看望慰问大家，这就是对我们最大的鼓励。看大家有没有信心？”记者们又一阵热烈鼓掌，疯狂感谢领导关心。我猜这个阿谀奉承满口媚词的人应该就是吴姓夜明猪了，其他人的功力远远达不到这个程度。“老吉，你一会儿按部门分一下门口的那些水果和牛奶，把王社长的关心关怀以意传达到每个人。”看看，又来了，这肯定是他。
　　动员会结束，吴姓夜明猪陪着王社长走下楼去。记者们走出来，一小部分径直回了房间，绝大多数留下来围在那堆慰问品前。鸟大姨、张林、础劳也在这大队人马当中。吉老汉满头大汗分发慰问品，孙洋和杨杰领头的民生部、时政部几个狐狸精不听调度，嘻嘻哈哈开着玩笑从他手里明抢。蒙语部一帮饿死鬼平时一见美味就扑上去，关键时刻都成了呆头呆脑的木头人，谁也不主动伸手去要。哈大脑袋也傻呵呵地站在旁边看热闹，连屁都不放一个。全社总共四个部门，蒙语一家最后只分到水果、牛奶各一箱。我气得扭头跑回房间，不去理会。眼不见心不烦，抓紧时间补个觉，还管他们撑死饿死？
　　额日德木图抱着大大小小的几件战利品满意而归，乌云花老师也提了几根香蕉跟随而来，说要跟我分享：“（蒙语）小伙子，这是阿姨分到的，拿给你吃……”
　　我连忙摆手说：“（蒙语）我不要了，我不爱吃水果。”
　　额日德木图从一旁理直气壮地劝说：“（蒙语）拿上！这都是公家的东西，你还客气什么？再说大战之前一定要好好犒劳犒劳自己的肚子。”
　　我心想你就尽情喷粪吧，既然认识这么透彻，刚才为什么不去跟外人争抢？缩脖子当王八，等风头过去了再壮胆乱喷几下，这算什么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