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咙……门铃响了。我兴奋得差点蹦起来。救命天使来了,太及时了!长生天待我不薄,知道我受苦受难,立刻派人前来搭救……
  两人放下影集走出卧室。包晓田去开门。进来的可不是什么“救命天使”,而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壮硕男人。
  “老包同志回来了,欢迎欢迎!”包晓田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回卧室收拾影集去。
  “(蒙语)包叔叔,我是韩春林,今天周末特意过来看看您。”我往前迈出一步作迎接状,用家乡的蒙古方言问候道。
  来者身上略带酒气,看着我呵呵两声冷笑,用汉语说:“哦,春林啊?挺长时间没见了啊,工作挺忙的?”
  我知道,这是包金山在责怪我有点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意思,所以故意用冷冰冰的汉语来说,好让一旁的包晓田也能听懂。的确,上次跟着阿爸过来求他帮忙,好不容易在报社弄了一个见习资格,之后三个月就杳无音信,再也没找过人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这回又是有求于人家才现身,他有点火气也难怪。
  “也没怎么忙,就是怕打扰您,所以……”我也拿汉语解释说。
  包金山不等我说完,换了鞋径直走进客厅,庸懒地仰躺在沙发上,一摆手说:“(蒙语)来来来,春林,过来坐。”包金山突然改用蒙语,我感觉又失算了,这回可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领命”过去恭恭敬敬地站着。
  “(蒙语)坐吧,不要客气!”
  我决定向他看起,用蒙语避重就轻简单汇报了最近工作情况,说有包叔叔关照,部门主任以及同事们待我都特别热情,在他们的帮助下自己业务进步很快。
  包金山一听乐了:“(蒙语)你们王社长那边我是打过招呼的,但其他领导也都知道你是我侄子吗?他们真的对你那么好?”
  ,比那个门口的保安还贼!我意识到自己说谎露陷了,干脆低头不再开口。包金山翘起二郎腿,悠闲地摩挲着剃得光洁油亮的下巴,眼神中略带轻蔑和不信任。真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既然有求于他那就乖乖地受着吧,任凭他怎么傲慢轻狂,压住火气就是不能顶嘴!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僵持着,空气仿佛凝固了,胸口憋闷得慌。
  “怎么春林哥哥你也会说蒙语?”关键时刻包晓田从卧室走出来,歪打正着化解尴尬。
  包金山抽出一根软中华点着了,将烟盒随手扔到茶几上。包晓田抱住父亲脖子亲了亲,象小孩子似的撒起娇来,而她父亲也顺势抚摸她的长发,仰面盯着天花板,说:“你能一样吗?人家春林没有那个条件,从小上的是蒙校,说蒙语很正常啊。”
  “那我不管,反正你们俩不能说蒙语,我听不懂!”
  “好好好。”包金山真是个好父亲,听从他姑娘的吩咐立刻切换自己的语言系统。“现在这个社会蒙语再好也没多大用,汉语不过关是肯定混不下去的,所以我上次就跟你们王社长说了,让你到汉语新闻部见习,多接触接触,学点东西。”
  先前的怀疑变成了现实。原来真是他授意让我去汉语民生部的,难怪人事处刘处长连个意见也不征求直接给指派部门呢。这样做本意是好,但也应该尊重当事人的想法吧?从我本身来说去蒙语部门可能更好一些,毕竟是蒙文系科班出身,用蒙古文写作更顺手。我心生些许委屈。
  “春林啊,这两天你们报社要弄一批社聘指标,有那么七八个人吧,我跟王社长已经说好了,你礼拜一上班后带上相关材料去找他,把手续啊合同什么的都办了吧……”
  “谢谢包叔叔,让您费心了。”
  “这几年你们社里进行人事制度改革,现在是全员聘用制,根本就没有正式职工这一说法,凡是新进来的都是聘用的。”
  “我知道。”
  “社聘没有正式职工待遇好,没有编制,工资也差点,但就这些指标也有好多人削尖脑袋往里钻呢,非常难办。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嘛,先干着吧。”
  说实话,我对此非常失望。等了这么长时间到头来还是落得个编外人员,自己一身才华不比别人差,凭什么就低人一等?太不公平了!可眼下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开弓没有回头箭,自从毕业时与齐欢诀别、迈出回乡创业的第一步,我的人生就不可能再回到原点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我安慰自己说。
  “包叔叔,我知道您为我的事费了很大力气,给您添麻烦了。”
  “也没费什么力气,主要是为老韩嘛。老韩不容易啊,我不能眼看着老同学陷入窘境受苦受难,想法子或多或少帮帮他呗。”包金山掐灭抽了半截的烟,以“救世主”的姿态纠正我对他的奉承。“对了,你爸怎么样了?还在鼓捣他那个乐器厂子呢?”
  “只是个小作坊,二十来平米,生意也不是很好。”
  “老韩这一生太坎坷了,没有一个顺顺利利的时候。不过小时候他可是我们班学习最好的尖子生啊,每门功课都很优秀,其他人根本赶不上。所以你爸简直就是全班的榜样,给我们羡慕得不得了,老师也说他是全班学生当中最有希望的。哎,人生难测,这都是命啊!”包金山长叹一声,似乎在表达对我阿爸的同情和怜悯,可在我听来这些话实在太刺耳,分明是幸灾乐祸的讥讽和嘲笑嘛。阿爸一生坎坷不假,学习优秀可是家里穷困,半途辍学了,后来在民办教师岗位上勤勤恳恳劳苦半辈子也没捞着什么好,到头来还照样失业。妈妈走得早,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东挪西凑供我们兄弟俩念书读大学,现如今又白手起家建一个乐器厂,谁料到生意还不景气。老家那地方偏僻,家里生活又拮据,阿爸不能象人家包金山一样花天酒地风光潇洒,难道这个也成为被他嘲笑的理由吗?什么最有希望的学生?什么命运?他包金山言下之意不就是说阿爸下贱,自己才是吉人天相、富贵之命么?真是小人得势,不知廉耻!
  无声审判在我心中延续,愤怒之火越烧越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是爆发还是死亡,该如何决断?考虑良久,我还是理性而痛苦地选择了后者,但一颗仇恨的种子在心里永远地种下了。
  “老包同志,今天春林哥哥来了咱们就出去吃吧,去那家肥牛火锅城。我好久好久没吃涮肉了,特别特别馋。”包晓田撒娇着提议道。
  不等包金山发话,我知趣地起身告辞:“包叔叔,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
  “怎么,还怕我不成?来了就一起吃吧。”包金山还是一副施舍者的口吻。
  包晓田不知其中原委,硬往前凑热闹:“就是,一起吃吧。那家饭店的涮牛肉味道可好了,你一定要尝尝。”
  “不了,我晚上还有点事情!”
  “约会啊?”包晓田调侃道。
  “不是不是。”
  “那不就得了,能有什么重要事情?你就当陪陪我,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去‘2046’玩。”
  “晓田别瞎闹,人家春林或许真有事,那就改天吧……”
  包金山的中立调解让我更加坚定了迅速离开的想法,连忙附和说:“就是,改天有机会再说吧。”
  包晓田撅着小嘴失望地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