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散了。我黯然神伤情绪低落,默默跟在人群后面离开电台办公楼。在广电大院门口,我看到包晓田正在那里神情焦虑地东张西望。我走过去问她:“晓田,你出院了?在这儿等谁呢?”
“等你呀春林哥哥,打你电话死活不接,只好自己跑过来了。我告诉你一个特不好的消息……”包晓田的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看她这个样子,肯定是出大事了。
“我手机调静音了,没听着。快说,怎么回事?”
她着急忙慌把我拉到一边,重重地叹气,说:“础劳死了!说是昨天晚上在酒吧和我们学校的蒙生打架,被捅死了!”
我感觉脑袋一阵发懵,结结巴巴地问道:“这怎么可能?你听谁说的?”
“他爸给我打电话说的,说他生前经常向父母提起我。他爸知道他喜欢我,就是希望我能在后天参加他的遗体告别仪式。我想去!春林哥哥,你们朋友一场,你也去吧!”包晓田抽抽搭搭地说着。
“好的,我肯定去。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劝慰着包晓田,帮她打上一辆车走了。
这是我的黑色星期五!虽然天上没风没雪,暖阳还斜照着,可它骨子里却充满了毁灭性的杀伤力量,又透着一股子邪气。我快得心绞痛了。础劳我们两个称兄道弟处了那么长时间,是是非非经历了很多,不得不承认,我还是挺想念他的,可是他说走就走了!上次是他同学被蒙院学生打伤,这次他自己被内大蒙生捅死了,那都是什么样的一帮大学生啊?
黑色星期五的邪劲还在疯狂地冲动着。我送走了包晓田,在广电大院门口呆呆站立了几分钟,忽然看见包文英从院里哭着跑出来。我赶忙拦住她,急切地问怎么了。她掩面痛哭,泣不成声。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她终于开口,一字一句倒出了实情:“(蒙语)我哥哥没了,呜呜,我哥哥他没了……”
“(蒙语)啊?不会这么巧吧?这到底是怎么了?”我瞪大眼睛,竖直耳朵,特别希望从她口里证实包文明还活着,刚才自己只是听差了。
“(蒙语)呜呜,跟他一起去赤峰采访的同事给我打电话说了,说在工作现场突发心脏病晕倒了,没能抢救过来。他们正在联系灵车,要连夜送回通辽老家安葬,估计明天能到吧。哥哥他以前没有心脏病啊,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了?呜呜……”包文英哭得伤心欲绝。
“(蒙语)文明哥平时工作太劳累、太辛苦了,长期过度疲劳,身体透支,才导致突发心脏病的吧……”一股悲伤忽然涌上心头,我捂着胸口蹲下来,忍不住落泪。
“(蒙语)前两天还给我打电话说自己做的一期节目获得了政府最高奖项,要回来以后领奖。这才几天呀,人就没了。这真是……”包文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蒙语)我也联系过,定好等他回来以后要请他吃饭的,当时还开玩笑说见他一面真难,都等到猴年马月去。看我这个乌鸦嘴啊!”我心里像针扎一样疼,刚蹲下不久,屁股沉得一下子瘫坐在了传达室门前的冰冷水泥台阶上。此时此刻,我真的恨我自己。如果当时能说点好听的,也许包文明就不会这样英年早逝了。伟大的长生天,请原谅我的卤莽和冒失吧!
包文英说今晚要坐火车回老家。我抹着眼泪把她送到她们的出租屋稍作休息。大中午的,我们都没心思吃饭,只是在沙发上干坐不动,一言不发,跟两尊石膏像似的。
我觉得我的生活已经没有意义,信仰的天空变得一片漆黑。四个月前来呼和浩特,一门心思想为这个可怜的民族做点什么,可是混来混去终究还是一事无成。自己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东撞一下西撞一下,都找不到切入点,不知道自己能干点什么,适合干点什么。听到的见到的这些蒙古人也没出息,从上到下普遍堕落,都烂到一定程度了。要说多少给带来一点希望的,也只是那么几个人:文有包文明,武有嘎拉泰,中间还有师哥和长福小弟。现在,包文明魂归天堂,而嘎拉泰折断翅膀,他再有骨气也难起飞了。没希望了,没意思了,我孤苦一人撑不起那么大的一片天……
逝者已矣,生者还是要去安慰和鼓励的。作为朋友,我现在必须给嘎拉泰打个电话慰问一下。掏出手机一看,上面已有十多个未接电话记录,都是包晓田和刘长江打来的。刘长江还有一条短信。短信是上午十一点发来的,内容为:你以为能躲得了?你不还有一个表弟吗?我们找他就行。
我的双手马上抖开了,脑子也嗡嗡响。自己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白永胜那边。刘长江这个王八蛋!江湖事江湖了,祸不及家人,他连这个最基本的江湖道义都不顾,执意要去骚扰和恐吓我那刚刚懂点事的表弟!他们要是真去了,那不等于把白永胜再次拉下水吗?不能缩头躲避,我得赶快出面解决问题。
跟包文英请假离开了,打车飞奔蒙院。坐在车里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心烦意乱,总担心白永胜被刘长江一伙人打伤或吓傻了。车到校门口,扔下二十块钱就撒腿跑开,都没让司机找零钱。
一跑上白永胜的宿舍楼,我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楼道里聚集了很多学生,走廊那头还站着几名警察。走近才看见,那正是白永胜的宿舍。宿舍门口拉起了隔离带,宿舍里面也有警察在勘察现场。出人命了!肯定是白永胜被打死了!这可怎么办呀?我怎么向舅舅一家人交代啊?我头晕心慌,胸闷气短,下意识地背靠墙站立。长福看见我了,就走过来表情痛苦地说:“(蒙语)哥,永胜出事了!他捅死了两个人!”
噢,是他把别人给捅死了?这么说他至少现在还活着。那就好办。我详细问问什么情况。长福继续说:“(蒙语)中午我和永胜在宿舍商量着给音乐网站录入歌词的事,突然闯进来两个人,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暴打。永胜被打急了,抓住桌子上的水果刀就乱捅一气。结果,那个黑脸高个当场死了,矮个胖子折腾到警察来的时候,还是咽气了。我帮着拉架也被划了一刀。有同学说那个矮胖男人就是刘长江。”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进来就一顿暴打,那说明刘长江把对我的怨气和怒气一股脑全撒在白永胜头上了。这都是我惹的祸!我才是罪魁祸首!可怜的表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替我成了杀人犯……
做点什么吧,至少问问表弟现在的情况。我脚如注铅地慢慢走到警察旁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同志,我是那个小伙子的表哥,请问他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我能探望吗?”
一个年轻警察说:“现在还不行,等我们审讯查明案情再说。我们刚才向他的同学了解情况,有人说他跟死者有过节。这方面你了解吗?”
“死的那两个人是社会流氓,上次就骗我表弟去赌博,讹诈过钱财。不给钱,他们就武力威胁。”
“好了,我们会查清楚的。”警察继续办案,围观的学生慢慢散去。
真是个黑色星期五啊!如此之多的大事坏事赶在这一天集中发生,都让人应接不暇了还。我的心脏本来不好,再遭受这样一连串打击,现在都成面团了,一捏就碎。
怎么办?表弟出事了,要告诉舅舅他们吗?还是等着明天有初步结果才去通知?拿不定主意,去找嘎拉泰吧,安慰安慰他,顺便也让他给我指点指点。
嘎拉泰说已经知道自己被辞退的事了,刚收拾完东西出来,正在广电大院门口。我说你先别走,我马上过去找你喝酒。
又打车跑一趟,很快赶到了电视台。我清楚地看到,面容憔悴的嘎拉泰正呆呆站立在寒风中,浑身瑟瑟发抖,一副茫然无助的样子。我下车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说一句话。
“(蒙语)我把收拾出来的个人物品都交给女朋友拉走了,正等着跟你痛痛快快喝一顿酒呢。我现在可是无官一身轻啊!”嘎拉泰看似轻松地调侃着自己,又领我来到不远处的那家长春大酒楼。
酒还是以前的牌子,人却不是以前的心态了。酒菜上齐后,我开始挑选好听的话来劝慰他想开点。他淡然一笑,语气平静地说:“(蒙语)小意思,离开了也好,最起码不用天天受气!转行做其他工作,说不定哪天就会大获成功!”
嘎拉泰比我想象当中的要乐观和坚强,说完自己的事,反过来又开导我:“(蒙语)等我离开以后你要经常去看看达叔,要保持联系和团结。你不能制气,不能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一定要好好工作,好好努力……”
我使劲点了点头,接着又哭丧着脸,把础劳、包文明的死讯和白永胜的不幸遭遇按发生时间顺序全部说给他听。这回嘎拉泰真的动容了,尤其听到包文明没了之后,他忍不住眼含热泪,哽咽难言,最后干脆趴在桌子上,用头枕着手臂,闭目沉默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