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伯又言读书须是尽去某人说某人说之心,然后经可穷矣。
李君行先生学问,以去利欲为本。利欲去则诚心存矣。李君行先生说年二十余时,见安退处士刘师正解春秋文字,甚爱之,从他观其文,他亦不惜也。后于楚州聚学,他一日见访,问曰:李君在此何欲?答曰:为大人令去应举令及第后归,今次以朞服碍,却欲且就此处修学,以俟后次应举也。刘曰:不然,夫不可得而久者在父母之左右也。君行于是便归乡。然则刘师正者,君行之师与。又云尝语君行:今之人所以为学者,某却不会如此为学。
徐仲车先生少年时为母置膳,先过一卖肉家中,心欲买他肉,遂先于市中买他物,而别路于归,途为顺且亦有卖肉者。因自念言:心中已许买他家肉,若舍而之他,能不欺心乎?遂迂道买肉而归。且云:已之行信自此始也。又言少年时逐日以衫帽揖母,一日当见贵官,乃用幞头襕衫。因自念言天下之尊,无逾父母,今反不若见贵官?自明日以幞头襕衫往揖母焉。家人之见者莫不笑之,既久亦不笑也。且云:己之行敬自此始也。
徐仲车见门人,多于空中书一正字。且云:于安定处得此一字,亦用不尽。徐仲车说:以信解诚,不能尽诚。至诚无息,信岂能尽之乎?
伊川先生尝说:杨子云云圣人之言逺如天,贤人之言近如地,是不然也。当为他易数字曰:圣人之言其逺如天,其近如地。其逺者,须谓之逺。其近者,须谓之近也。
范辩叔说:今太学长贰博士居此住者,皆利于养资考求外进也。为之学生者,皆利于岁月而应举也。上下以利相聚,其能长育人才乎!此于本亦已错了,更不须言也。
田诚伯说: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仲弓未以为然也。乃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太简乎。子曰雍之言然。仲弓未以圣人之言为然而问之,而圣人以仲弓之言为然也。学圣人者,如仲弓可也。且云见君行如此说。
诚伯说公羊不知圣人之意也,故其立言多伤教害义,至如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及人臣无将,将则必诛,此二者尤甚。至令西汉时尊崇丁传,及诛大臣以为将谋恶者,盖用公羊之说也。其为天下后世害甚矣。
李朴先之说临离洛时,请教于先生,先生言:当养浩然之气。语先之云:观张子厚所作西铭,能养浩然之气者也。
先之说以举业育人才,不知要作何使用。
诚伯说近世学者恐无有如横渠先生者也。正叔其次也。又云:向日因看正蒙书,似有个所得处。又云:每见与叔中庸解,便想见其为人。由是观之,诚伯师横渠也。
刘元承元礼尝师事伊川,说纪侯大去其国。大者纪侯之名也,齐师未入境而已去之,则罪不在齐侯也,故不书齐侯焉。又见伊川先生说,仲尼曰惜乎出境乃免,须终身不反始可免罪。
宿州高朝奉说他师事伊川先生,尝见先生说义者宜也,知者知此者也,礼者节文此者也。皆训诂得尽。惟仁字,古今人训诂不尽。或以谓仁者爱也,爱虽仁之一端,然喜怒哀惧爱恶欲情也,非性也。故孟子云:仁者人也。
乐文仲说眉浩学士事,亦好常见人写字不端正,必须劝戒之。或人问之,曰:每事无不端正,则心自正矣。
陈正端诚说:王辅嗣王介甫有大段不通处,须要说应故也。田明之说易,所以尤多过者,须要说无应故也。易中自说上下敌应,刚柔相应之类甚多,岂得谓之无应?但不可执定耳。
又说:邵尧夫先生说孟子虽不说易,然精于易者也。且云能说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及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非精于易,岂及此乎?
李君行说他每日常多只读易书诗春秋孝经,间读孟子。
田明之说他常只读易论语孟子老子杨子,如庄子未暇读也。
呉叔扬绍圣中尝说:世人多欲胜于学,故无所不为。惟陈莹中学胜于欲,故有所不为。且云莹中,今诸公非不知他,但不可得而用也。
又说字说,诗字从言从寺,诗者法度之言也。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惟诗不可拘以法度。若必以寺为法度,则侍者法度之人,峙者法度之山,痔者法度之病也。古之置字者,诗也峙也侍也痔也,特以其声相近取耳。又说今之学者必要一其说,是不知圣人之意也。无妄之往何之矣,言无妄之世,往无所之也。无妄之往得志,言无妄而往,则可以得志也。其言无妄之往,则一其所以为无妄之往,则异也。
任淳夫说庄子儵忽混沌之说,郭象只以为者败之解之。则解经者何用多言。
范子夷说其祖作外任官时,与京中人书居京慎勿窃论,曲直不同。任言官时,取小名受大祸,因言吾徒相见,正当论行已立身之事耳。
又说仲尼圣人也,才作陪臣。颜子大贤也,箪食瓢饮。后之人不及孔子颜子逺矣,而常叹仕宦不达,何愚之甚。若能以自己官爵比方孔颜,侥幸甚矣。
又说凡人为事须是由衷方可,若矫饰为之恐不免。有变时任诚而已。虽时有失,亦不覆藏使人不知,但改之而已。
李君行田明之俱说,读书须是不要看别人解者。圣人之言易晓,看传解则愈惑矣。田诚伯说不然,须是先看古人解说,但不当有所执,择其善者从之。若都不看,不知用多少工夫方可到先儒见处也。
陈端诚说易须是说到可行处始可。
陈莹中说:书曰惟彼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乱其纪纲,盖尧授舜,舜授禹,禹授启,三圣一贤相继,未始失道也。至太康失邦,故上推陶唐而云。今失厥道,自尧至太康百二十年矣。
又说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夫能如是,故能养其大体,而为大人,故能格君心之非,而使天下利见,故能言动以为法则。后之人急急然唯欲已为是也,恐其畔己以利诱之,以害驱之,天下终不以为然,而自以为过天下,何愚之甚。
又说安而行之,圣人也,自非圣人,皆利而行之者也。何也?欲迁善逺罪,是利于善也。欲忠于君,是利于忠也。欲孝于父,是利于孝也。其余皆然。今之学者不能见其近者小者,而妄意谈其大者逺者,故终汗漫而无成也。
陈莹中说学者非独为己而已也,将以为人也。自王介甫解经,止尚高论,故使学者弃民絶物,管仲晏婴霸者之佐一也。桓公杀公子纠,管仲不能死,有三归反坫,官事不摄,可谓违礼之极矣。崔杼弑君,晏子从容于其间,成礼而后去,可谓有节矣。然孔子之称晏子则曰:善与人交,久而敬之而已。及称管仲则曰:如其仁,如其仁。岂不以管仲功及天下所济者广,而晏子独善其身而已哉!
又说阴阳灾异之说,虽儒者不可泥此,亦不可全废。王介甫不用此。若为政依介甫之意,是不畏天者也。(已上皆绍圣中语)
前邵倅呉朝奉说,近世士大夫太不以节操为事。因说与他立节,非一朝一夕所能为,盖在平日之所养也。他甚然之。时李自明在坐,云:此事闲时说时甚易,在于临事时,要执得定耳。因言昔人有自谏官以言事,被责时兼判国子监,乃与诸生往贺焉。盖嘉佑以前,以言事被责为荣也。既见,颜色惨沮,殆不能说话。昔人尚如此,他人未易能也。呉因言自小读书,用得工夫不正,当立节非素养不能。若学得不正,则所养亦非也。
陈莹中又说:学者非止读诵语言,撰缀文词而已,将以求吾之放心也。故大畜之卦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所谓识者,识其是非也、识其邪正也。夫如是,故能畜其德。所以言天在山中者,前言往行,无有纪极。故取天之象焉。
莹中说:今有人曰仕宦显达者,使天下谓之贤人则不可,使天下谓之不贤人,则可矣。使天下谓之贤人,是自取其善而归过于其君也,使天下谓之不贤,是自取其恶而归美于其君也。曰是不然,此乃李斯分谤之说也。不能尽受其恶名,使恶名不及于君,是李斯而已,何况天下谓之不贤,未必不为其君之累也。
又说范子思所知所守过于其兄,范氏家学便有使处。又说孔子以柔文刚,故内有圣德,而外与人同也。孟子以刚文刚,故自信其道而不为人屈也。众人以刚文柔,故色厉而内荏也。却说与他杨子之书唯是,说到孟子之书,如自得之发于面,平旦之气养浩然之气之类,皆自得处。孔子则并自得处亦无。
又说学者非特习于诵数,发于文章而已。将以学古人之所为也。自荆公之学兴,此道坏矣。又说,凡欲解经,必先反诸其身,而安措之天下而可行,然后为之说焉。纵未能尽圣人之心,亦庶几矣。若不如是,虽辞辩通畅,亦未免乎凿也。今有语人曰:冬日饮水夏日饮汤,何也?冬日阴在外阳在内,阳在内则内热,故令人思水。夏日阳在外阴在内,阴在内则内寒,故令人思汤。虽甚辩者不能破其说也。然反诸其身而不安也,措之天下而不可行也。呜呼,学者能如是用心,岂曰小补之哉。庄子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土苴以治天下国家,曰:是不然。礼记曰诚者非独成已也,将以成物也。我之所得者不能尽推于人,非圣人之道也。但行之一身有先后耳。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方其穷也,独善一身之道,乃兼善天下之道。及其达也,兼善天下之道,乃独善一身之道也。施于一身而非有余也,施于天下而非不足也,是之谓圣人之道。学圣人者不能以孔子孟子为心,而专以庄周为我之书为说,乌在其学圣人也。
莹中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寻常人便说作两事,失之逺矣。盖语学则益道则损,二卦未尝偏废也。所损者惩忿窒欲,所益者见善则迁,有过则改也。若用此说方始可行,不然则虚语也。又云:胡先生在迩英讲损益卦,专以损上益下,损下益上为说。
跋
昉儿时侍乡长老,尝从旁窃窥所谓吕氏童蒙训者。其间格言至论,粗可记者一二。稍长务钻(阙)举子业而亲旧,几案上亦不复有此(阙)矣。世道之升降于此可占也。客授金华太守丘公,先生语次及之,且曰:“昔先公每以训子侄。”某初在傅,日诵习焉。将求善本刻之学宫,或太史祠中,使流布于世。昉因从臾成之曰:“书出于吕氏,刻于祠堂,宜也。”会公有民曹之命,乃出钱五万以从初约。吕兄巽(阙)家所臧本最为精密,前此长沙郡龙溪学皆尝锓木,而讹舛特甚。丘公所诵习者,未知何所从得也。初舍人吕公以正献长孙,逮事元佑遗老与诸名胜游,渊源所渐者逺(阙)。转徙流落之余,中原文献与之俱南(阙)。即畴昔所闻见者,辑为是编。仓部既手写而臧之,巽伯又是正而刋之,庶几可以传矣。书之所载,自立身行已、读书取友、抚世酬物、仕州县、立朝廷、纲条本末,皆有稽据,大要欲学者反躬抑志,循序务本,切近笃实,不累于虚骄,不骛于高逺,由成已以至成物,岂特施之童蒙而已哉。虽推之天下国家可也,巽伯属记始末,因輙附所闻于其后,是亦丘公之志焉。尔公名寿隽,字真长,文定公之嫡长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