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由崇宁初居颖昌时,方以元佑党籍为罪,深居自守,不复与人相见,逍遥自处,终日默坐。如是者几十年以至于没。亦人所难能也。
崇宁间张公芸叟既贬复归,闭门自守,不交人物,时时独游山寺,芒鞋道服,跨一羸马,所至从容。饮食一瓯淡面,更无他物。人皆服其清德,后生取法焉。
崇宁间饶德操节、黎介然确、汪信民革,同寓宿州,论文会课,时时作诗,亦有略诋及时事者。荥阳公闻之,深不以为然。时公疾病方愈,为作麦熟缲丝等曲诗,歌咏当世以讽止饶黎诸公。诸公得诗惭惧,遽诣公谢,且皆和公诗如公之意,自此不复有前作矣。
张琪(阙)美京畿人久游太学诸生多称之。擢第后守官卫州。陈公莹中为郡,颇厚待琪,礼遇独异众人。琪深感公恩意,然亦不能晓独异之意。崇宁间琪官宿州,诸公贵人数欲招致之,琪感陈公见待,终不肯进。盖琪之为人贤而差弱,陈公所以异待之者,欲以坚其意也。琪终能自守。前辈成就人,委曲如此。教亦多术矣。
刘器之论当时人物,多云弱,实中世人之病。大抵承平之久,人皆偷安畏死,辟事因循苟且而致然耳。
绍圣崇宁间诸公迁贬相继,然往往自处不甚介意。龚彦和夬贬化州,徒步径往,以扇乞钱,不以为难也。张才叔庭坚贬象州,所居屋才一间,上漏下湿,屋中间以箔隔之,家人处箔内,才叔蹑屐端坐于箔外,日看佛书,了无厌色。凡此诸公皆平昔绝无富贵念,故遇事自然如此。如使世念不忘富贵之心,尚在遇事艰难,纵欲坚忍,亦必有不怿之容,勉强之色矣。邹志完侍郎尝称才叔,云是天地间和气薰蒸所成,欲往相近,先觉和气袭人也。
丰公相之稷清节自守,一意直道,更无他说,而未尝绝物。张才叔盖师法之。相之元佑间与荥阳公同在经筵,有女之丧,荥阳公问之,曰:以公定力如此,必无过戚。相之云:正为未能如此。
李君行先生绍圣中致仕归虔州,元符庚辰岁诸公既还朝廷,君行驿召赐对,管勾宗子学,比国子司业,盖有阴沮之恐在要地者。伊川先生尝问从学者:李君行何以复出?从学者对曰:李司业承朝廷美意,不得不出,然且归矣。君行既至京师,即引疾得归。
伊川先生尝有门弟子日赴歌会过差,先生闻之大不乐,以为如此绝人理,去禽兽无几尔。
正献公作相时,每月以上尊分遗亲旧。杨十七学士应之,公之甥也,月送两壶。杨学士得酒,即送酒家易常酒数壶,欲饮酒即取之。东莱公以为杨学士英气伟度,必不以唇舌间沾玩上尊滋味为美也,得酒贵多,不问美恶,过人远矣。
李君行先生之长子格笃行博学,克肖其父,而长于四六表章。早岁登科,绍圣中知江宁府上元县,荥阳公知太平府。李以启事贺公,其略有云:知府侍讲,蕴命世之雄才,赋经邦之远器。令问令望,起韦平旧相之家;嘉谋嘉猷,翊舜禹重熙之代。危诚独立,直已不回,从容进退之仪,挺达始终之节。李寻以病不起,学士大夫惜之。
国语:公父文伯之母告季康子:君子能劳,后世有继。又谓其子: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又曰: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不才,淫也;瘠土之民莫不饷义,劳也。左传亦言民生在勤,勤则不匮。以此知勤劳者立身为善之本,不勤不劳万事不举。今夫细民能勤劳者必无冻馁之患,虽不亲人,人亦任之常。懒惰者必有饥寒之忧,虽欲亲人,人不用也。公父文伯之母与左传所记,皆故家遗俗相传之语,其必自圣人出也。然则后生处身居业,其可不以勤劳为先而懒惰自弃其身哉?
元佑末李君行先生与杨应之学士同在京师,安静自守,诸公以其不附已不甚肯进用。赵公君锡无愧为中丞当荐御史,问荥阳公所当荐者,公以应之为对。无愧亦不能用,更举杨畏子安为御史,杨畏后反攻无愧。绍圣初应之病卒,苏子由罢知汝州,李君行先生往见之,与之论当世事,子由恨知君行之晚。当时议者谓杨李二公如在,言路必不肯委靡自已。纵无所举办,亦必极言而去也。
司马温公既辞宥密之命,名冠一时,士无贤不肖皆所归重,而两程先生、孙莘老、李公择诸公尤推重正献。已而二公同居洛中。熙宁末正献起知河阳,明道以诗送行曰:晓日都门飐旆旌,晚风铙吹入三城。知公再为苍生起,不是寻常刺史行。又与温公同饯正献,复有诗与温公云:二龙闲卧洛波清,此日都门独饯行。愿得贤人均出处,始知深意在苍生。盖以二公出处无异,且恐温公以不出为高也。及正献公自河阳乞在京宫祠,神庙大喜召还,遂登枢府。人或问二程以二公出处为有优劣,二程先生曰:正不如此。吕公世臣也,不得不归见上;司马公争臣也,不得不退处。盖自熙宁初正人端士相继屏伏,上意常不乐,以为诸贤不肯为我用,故正献求在京宫祠,以明不然,上意始大喜。
元佑间伊川先生既归洛中,寄范公淳父书云:丞相久留左右所助一意正道者,实在原明尔。(原明荥阳公字也)伊川尝言:杨应之在交游中英气伟度过绝于人,未见其比,可望以托吾道者。应之乐善尚德而论议不苟。以富文忠公处事犹不免有心,如孙威敏操行不能端一,石守道行多诡激,特以两人附己,乃荐威敏代己,荐守道可任台谏。又如刘原父文学绝人而喜讪韩富亦加摈抑。凡此之类,未免有心,况常人乎?虽然毫发之失生于心术,其流之敝有不可胜言者。岂不要贤师友以正救其微邪?此应之之论也。
太宗真宗朝雎阳有戚先生者,名同文字同文,有至行,乡人皆化之。雎阳初建学,同文实主之。范文正与嵇内翰颖之父皆尝师事焉。戚纶其后也。所居门前有大井,每至上元夜即坐井旁,恐游人坠井,守之至夜深则掩井而后归寝。尝有人盗其所衣衫者,同文适见之,喻盗弟将去,然自此慎勿复然,坏汝行止,悔无及也。盗惭谢而去。同文竟以衫予之。南康学中至今有戚先生祠堂。
范文正公初从戚先生学,志趣特异,初在学中未知己范氏子,人或告之,归问其母,信然,曰:吾既范氏子,难受朱氏资给。因力辞之。贫甚,日籴粟米一升煮熟放冷,以刀画四段,为一日食。有道人怜之,授以烧金法,并以金一两遗之,又留金一两,谓之曰:候吾子来予之。明年道人之子来取金,文正取道人所授金法并金二两皆封完未尝动也,并以遗之。其励行如此。后登科封赠朱氏父,然后归姓。
师友渊源必有所自,未有无因而然。如周茂叔先生官守南安军,为守所不礼。两程之父太中公自虔州差摄南安倅,与茂叔相善,力庇护之。其后两程皆师事茂叔。
陕西侯无可先生,二程之舅,贤豪独立,与申颜先生为友。申先生死,侯先生倾家所有予之。
关止叔尝言伊川门弟子且是信得及师说。
陈莹中尝作青沈文送其侄孙几叟云:予元丰乙丑夏为礼部贡院点检官,适与校书郎范公淳夫同舍。公尝论颜子之不迁不贰,唯伯淳能之。予问公曰:伯淳谁也?公默然久之,曰:不知有伯淳耶?予谢曰:生长东南,实未知也。时予年二十九矣。自是以来,常以寡陋自愧。得其传者如杨中立先生,亦未之识也云云。所谓责沈者叶公沈诸梁也。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叶公当世贤者,鲁有仲尼而不知,宜乎子路之不对也。莹中以谓世有伯淳而己不知,宜自责者也。今世之人闻己所不知其不愠而发谤骂者几希矣,况能自责日夜以为愧乎!莹中之所以超绝古今特立独行而不顾,非偶然也。
莹中为都司,上曾子宣论日录书云:目今观之成哀之世,使大臣之门有负恩之士,则汉之宗社未至危亡。然则为大臣者不欺其君尽忠之士,亦安忍负其门哉。如此等语,皆足以立懦夫之志矣。其后上吕吉甫书:列子有言世以生人为行人,则死人为归人矣。行而不知归,失家者也。此御寇未了之语。生死无时而不一,四大无时而不离,何待死乃为归乎。其生也心归,其死也形化。归而待化,复何俟于言哉。其精识远见,殆过古人。此盖诱吉甫使之为善,老子所谓常善救人者也。
高邮守晁仲约,有大贼过城下,欲攻城。守醵民金与贼,贼乃去。范文正公富郑公同在政府,郑公建议守不能死守,乃以金与贼,失节当诛。范公以为守能醵金却贼为有功,纵不欲赏,安可诛耶。既退,富公愠曰:方今患法不举,方欲举法而多方沮之,何以整众?范公密告云:祖宗以来未尝轻杀臣下,此盛德之事。奈何轻坏之?且吾与公在此同寮之间,同心者几人?虽上意亦未定也,而轻道人主以杀戮臣下。他日手滑,虽吾辈亦未敢自保也。富公曰:闻高邮人欲食守肉。范公曰:高邮守既能为民却贼,民感戴之不暇,岂有欲食守肉之理。仁庙卒从范公议。明日富公称疾不出。仁庙问宰执:富弼何以不出?范曰:必是为争高邮事。上曰:富弼非卿门人耶?范曰:富弼虽与臣相知,然弼为人守义不回心不安者,不肯从也。此正是弼好处。上曰:此却是卿好处。后范富俱罢政,富以事召至京师,谮之者甚众。或以为富公有不臣之意,至京城不得见者累日。富公甚恐惧,且悔建议高邮之非,叹曰:范六丈真圣人,与吾浅见不同!
荥阳公尝榜文中子数语于家中壁上,云:子之室酒不絶。注云:用有节,礼不缺也。
周恭叔行已尝言:见吕与叔博士,说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浩然之气充塞天地,虽难得而言非虚无也,必有事焉。但正其名而取之,则失之矣。又不可忘之也,忘之者不芸苗者也。正其名而取之者,非苗者也。
伊川先生尝言:成王不当赐鲁以天子礼乐。使周公在,必不受也。故曰鲁之郊禘非礼也。周公其衰矣,后世儒者以为周公能为人臣所不能为之功,故赐人臣不得用之礼乐,此尤伤教害义也。为人臣如周公始可,故曰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
范正平子夷尧夫,丞相之子,贤者也。能世其家。尝言其家家学:不卑小官,居一官便思尽心治一官之事。只此便是学圣人也。若以为州县之职徒劳人尔,非所以学圣人也。
周恭叔又说先生教人为学,当自格物始。格物者,穷理之谓也。欲穷理,直须思始得。思之有悟处始可。不然所学者恐有限也。恭叔又言:阴阳不测之谓神(横渠先生云两在故不测),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然则圣人之道,仁知者皆不能测也。一阴一阳之谓道,仁,且知夫子所以既圣也。乾坤之于易,犹阴阳之于道,仁知之于圣也。故曰乾坤其易之缊耶,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
李君行先生说武王数纣之罪曰:郊社不修,宗庙不享。歴观诸书,皆以郊对社。盖郊者所以祭天,社者所以祭地也。南郊北郊五帝之类,皆出于周礼。圣人书中不见也。严父配天之礼,盖始自周公。若自古有之,则孔子何得言则周公其人也。列爵惟五分,土惟三,盖至周始定。若夏商以前俱如此,则书为妄也。因言吾徒学圣人者,当自用意看易诗书春秋论语孟子孝经而已。中心既有所主,则散看诸书,方圆轻重之来,必为规矩权衡所正也。又言史书尚可,最是庄老,读时大段害道。
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富有之大业,至诚无息日新之盛德也。
田腴诚伯尝说他用心多使气胜心,毎心有所不善者,常使气胜之。且云自知如此,未得为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