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七年八月十七日,贵妃董鄂氏卒。福临哀悼殊甚,为之辍朝者五日。未几,谕礼部云:“奉圣母皇太后懿旨,皇贵妃佐理内政有年,淑德彰闻,宫闱式化。倏尔薨逝,予心深为痛悼。宜追封为皇后,以示褒崇。朕仰承慈谕,特用追封,加之谥号,谥曰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其应行典礼,尔部详察速议具奏。”是时闻者颇讶之,谓仅一贵妃耳,何乃滥加谥号且晋封为后若是。“
有知其事者曰:“是妃,盖辟疆之姬人董小宛也。明弘光末,被掠至京师。入宫,赐姓董鄂氏。旋册立为贵妃。辟疆知之,惧罹大祸,乃撰《影梅庵忆语》,托言已死。”太仓吴梅村诗所谓“墓门深更阻侯门”者是也。不意入宫之后,竟以不寿卒。然福临之于董贵妃,所谓“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饱”者也。胡乃黄土长埋,红颜短命。西宫南内,秋草垦凉。福临对之,忽忽不乐。未数月,遂弃天下,遁入五台山,削发披缁,皈依净土。梅村《清凉山赞佛》四诗,即咏此事也。满洲族人虽百方劝解,卒不能回。由是于十八年正月,谬谓福临病殁,而以十四罪自责之遗诏下矣。
满清入关之初,一切习俗,皆承满洲之旧,虽有过举,尚不足责。迨至玄烨,满臣所谥为圣祖仁皇帝者也。既称曰圣,而所为者乃大反乎圣,即纳姑为妃之事可怪矣。
皇太极有一幼女,福临之妹也。福临循入五台山时,尚未及嫁。及玄烨袭位,尝留之宫中,不为遣嫁。臣下有请之者,玄烨曰:“曷言乎嫁,朕已纳为妃媵矣。”其臣曰:“宫闱之内,王化所基,故伦常不可紊。今公主于皇上为父辈行,皇上不能取同姓之姑为妃。”玄烨曰:“不然。夫同姓不婚,谓母与姊妹及己所生之子女也。若诸姑者,既非我母,又非我女,抑更非我同生之姊妹,虽纳之,庸何伤。”其臣力谏,终不听。
安徽桐城之张氏、姚氏,在清初为汉族世家第一,世为婚姻。康熙时,张英曾为首相。其次子某京卿者,廷玉之弟也。娶于姚氏,有国色之称。汉人为京朝官,妻妾之在京师者,群推姚氏为第一。会皇太后万寿,预诏汉官命归,随满人一体入宫叩祝。届期,张、姚两家妇女,凡其夫有官于朝者,悉盛饰朝服入祝,赐宴内廷,俾尽一日之欢,始散。迨人定时,乃相率乘肩舆归。及抵家,诸人俱无恙。而所谓某京卿妻者,衣饰犹是,面目全非,盖已另易一人矣。两家心知其故,然畏祸,俱不敢言。而汉官命妇入宫之例,由是停止。
康熙十四年,玄烨立第二子允礽为太子。四十七年,以不类己而废之,幽禁咸安宫。次年,复立之。五十一年,仍废黜禁锢。他子亦不立。及六十一年冬,将赴南苑行猎,适疾作,回驻畅春园。弥留时,手书遗诏曰:“朕十四皇子,即缵承大统。”十四皇子者,允衤题也,贤明英毅,尝统师西征,甚得西北人心。故玄烨欲立,而卒为其兄胤祯所攫。胤祯盖侦得遗诏所在,欲私改“十”字为“第”字,遂以一人入畅春园侍疾,而尽屏诸昆季,不许入内。时玄烨已昏迷矣。有顷,忽清醒,见胤祯一人在侧,询之。知被卖,乃大怒,投枕击之,不中,胤祯即跪而谢罪。未几,遂宣言玄烨死矣。胤祯袭位,改元雍正。以后凡宫中文牍,遇数目字,饬必大写,亦其挈矩之一端也。
或曰:窃诏改窜之策,年羹尧实主持之。盖胤祯之母,先私于羹尧,入宫八月,而生胤祯。至是,乃窃诏改窜,令为天下主。故当雍正时代,羹尧权倾朝右,而卒以罪诛,说者比之吕不韦云。
胤祯伺察之严,彰彰在人耳目者有二事。当雍正六年,上元夕,内阁供事多归家。有富阳人蓝某者,独留阁中。方对月独酌,忽见一伟丈夫至,冠服甚丽。蓝某疑为内廷直宿官,急起迎,奉觞致敬。其人欣然就坐,问蓝某何官,曰:“非官,供事耳。”问何姓名,具以对。问何职掌,曰:“收发文牍。”问同事若干人,曰:“四十余人。”问皆何往,曰:“今届令节,皆假归矣。”问:“彼皆假归,君何独留?”曰:“朝廷公事綦严,若人人自便,万一事出意外,咎将谁归?”问:“当此差有何益?”曰:“将来差满,冀注选一小官。”问:“小官乐乎?”曰:“若运佳,获选广东一河泊所官,则大乐矣。”问:“河泊所官何以独乐?”曰:“以其近海,凡舟楫往来,多有馈送耳。”其人笑颔之。又饮数杯,别去。明日,胤祯视朝,问诸大臣曰:“广东有河泊所官乎?”曰:“有。”曰:“可以内阁供事蓝某补授是缺。”诸大臣领旨出,方骇愕间,一内监密白昨夜事,乃共往内阁宣旨。蓝某闻命,咋舌久之。可见是时伺察之严者一。又殿撰王云锦,于元旦早朝后,归与数友作叶子戏。已数局矣,忽失一叶,局不成,遂罢而饮。一日入朝,胤祯问元旦作何消遣,云锦具以实对。胤祯喜其无隐,
出袖中一叶与之曰:“俾尔终局。”云锦谛视之,即前所失也。可见是时伺察之严者二。
曩胤祯之未袭帝位也,尝托为贩运珠宝之客,以纵游于江浙。凡九流三教,俱喜结纳,其尤注意于侦探阴私之术。及玄烨殁,胤祯立。于十三年中,专用此辈,以为心腹。故其伺察之严,有令人防不胜防者。
虽然,不独伺察已也,是时又制一杀人之利器。形浑圆,似球,中藏快刀,刀之旁有机关,如弹簧式。俾逻者携之行。或遇有怨仇阴图谋害者,逻者即暗以其器,罩人头上,用机一发,其首已断入器内,捷飞而逸。虽大庭广众之间,亦仓猝不及觉也。一时咸忌惮之,因名其器为“血滴子”。今江苏人之遇凶悍者,犹以此相呼。亦足见是器之猛厉,实非寻常杀人之物所能比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