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闫青华指挥着搬运工人们,往家里扛家具的时候,十分意外地发现,欧阳文信不但已经先于她,回到了家中,而且,正盘着双腿,坐在客厅里的地板革上,将电脑键盘放在弯曲起来的腿上,面对着堆在地板革上面,临时简易安装起来的电脑显示器,一门心思地干起活儿来了!
  闫青华见状一阵感动。这回,这个欧阳文信,也知道去道谢了,他一边连声地说着谢谢,一边放下键盘,赶紧往起爬。大概是双腿盘地久坐,把两条腿坐麻了的缘故,欧阳文信人刚站起来一半儿,叭叽儿一下子,便又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闫青华心里一疼,两只手随心而动,轻轻地抖了一下,新买来的玻璃刻花烟灰缸,啪地一声掉在了地板革上,可是那质地很好的玻璃刻花烟灰缸,并没有被摔碎,而是在红色的地板革上面弹了一下,转儿了一个圈儿以后,扣在了欧阳文信那按在地板的手指上。
  “哎!哎!哎!你先坐一会儿别动!脚压麻了是吧?哪儿见过你这样,坐在地上开电脑的人呀?烟灰缸砸着你的手了吗?来!我来拉你起来!”说着,闫青华便非常友好地,向着欧阳文信伸出了双手。
  “没事儿!我性子急!心里正惦记着出品牌呢!你看!闫总!”嘴上一边说着,刚才没站起来的这位欧阳文信,反而一伸手,把闫青华的屁股,也给拽到地板革上面来了!他指着电脑显示器上边的画面对闫青华说:“闫总!你看!这些服装,都是我在北京干活儿的时候,蒙着、骗着,挖出来那些国际大公司里面的电脑资料,偷偷设计的!以黑、白、淡棕色为主色块,块状结构与斑状结构合并,三种主色进行无逻辑搭配,如果裁剪得当,用纺织厂的布头、布尾,便能拼制出那种既能当休闲服、又能穿着上班、下班、逛歌舞厅、进五星级酒店的很时髦的衣服!这样一来,制造成本会很低,可售价却低不了!而且,别的厂家,就是想仿,他还真得是也仿不了,因为他们找不着面料!还有这儿!你看!闫总!这是我刚刚才构思好了的‘青华牌’服装的品牌商标,你看……”
  欧阳文信伸着脖子,高度投入地按动着键盘,一帧一帧地,向坐在自己身旁的闫青华,介绍着自己为即将起步的青华服装有限公司,所策划的品牌商标和设计方案。而闫青华则饶有兴致地听着、看着。虽然,她也为欧阳文信那相当漂亮的设计方案所吸引,可是更加吸引闫青华的,却还是那个摔倒在地板革上,而不肯爬起来,反倒把自己也拉着坐在了地上的服装方案设计者!
  自从闫青华出世以来,一生之中,还从来未有任何一个男人、女人,如此专注地,同她认认真真地说过一句话!小的时候,亲妈对她说得最多的话,是吃!让她尽可能地吃,从自己的碗底儿里面,拨出点饭,和偶尔才有的一点点猪头肉来,让她去吃!而长大之后的那整整十年里面,珠江三角洲的男人们,对她说得最多的话,则是脱!让她快点去脱,脱完了上边,脱下边!有的时候,刚刚穿上,又得脱!“生意”好的时候,一天三遍五遍地脱,最多的一次,闫青华一天脱了七遍!脱得她最后都懒得去穿了!围着一条大浴巾,就把一个喝了点壮阳酒的男人,让到了发廊的暗门子里,肚皮朝天地,举起了自己那两条细白粉嫩的双腿……可是今天,今天有一个北京城里面来的大学生、一个工科学士、一个懂得电脑和服装设计、一个可以用一支铅笔,在一二分钟之内,就能够在随便一张什么纸上,画出来一个又细又长,腰细得跟一个用麻线儿勒出来的葫芦似的女人,并且,想让这个女人穿成什么样,就让这个女人穿成什么样、一个懂得用杂色碎布片儿拼制成时装的、懂什么机器行什么机器不行的、一个只抽烟而不喝酒的男人,终于不再跟她去说脱了!那个只小于自己一岁的男人,却一口、一口地,向自己叫着“闫总”的男人,认认真真地,向自己讲解着穿的艺术、穿的学问、穿的业务、穿的生意、穿的事业!这使得这位闫青华,实在是禁不住心潮起伏、汹涌澎湃——所有的男人,都跟我说脱!而唯有他跟我说得,是穿!她突然之间感觉到,从心灵最深层的那冥冥无边处,有一种朦朦胧胧的冲动,正在滚滚而来!她突然之间从心海中升起了一种愿望,她愿意让自己变成一件欧阳文信爱穿的衣裳,紧紧地去包裹欧阳文信,永远也不让他脱下来!他与她,坐在地板革上面,十分投入地讨论着,竟把肩膀上边扛着沙发的搬运工人,给晾儿在了一旁,惹得那些被肩上的重负,压得不得不弯下腰身的搬运工人们,喘着粗气,站在门口愤怒地抗议着!
  面片儿,是绝对没有心意去赶榦了!闫青华把欧阳文信带到了,兴文县城里最好的一间风味饭馆,她点了几个,她认为欧阳文信可能爱吃的菜——彰茶鸭子、蒜泥白肉、生籴丸子汤和自己家乡特产的红毛笋。并且,不顾欧阳文信的反对,要了一瓶“文君酒。”闫青华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流传于她自己家乡四川省的,那个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浪漫爱情故事,她还是很知道的。闫青华心里十分羡慕故事之中的女主人公,她很是企盼,能够在自己的现实生活中,演绎一段美丽的爱情。从小长到大,闫青华从来没有在自己的心里,去爱过一个,任何年龄、任何身份的男人。虽然,她经历过的男人,很多,很多!虽然,她非常想去用心热爱一个男人!但是,她不能,她闫青华不但不能,而且,也从来没有机会,从来没有资格。在珠江三角洲的灯红酒绿之中,她是一只“鸡”,是供人泄欲的工具,是一个只要见到了钱,她就得脱,脱得精光,人家说躺着,她就得躺着,人家说趴着,她就得趴着的人!而不必去论及她所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从十八到八十!其实,就其使用价值和实用功能而言,她闫青华,真得是一个与抽水马桶,极其相类似的东西,随便哪一个男人内急了,都可以来用上一下,用完了之后,连绳子都是可拉可不拉的!而且,她闫青华,还不是某某人家里面的,由某某人专用的那种私人抽水马桶,她是公共厕所,任何人士只要是投了币,都是可以使用的。人们可以去选择厕所;而厕所,却绝对没有机会,去选择使用者的。哎!难道公共厕所里面的抽水马桶,也具备资格,去与人发展爱情吗?你别在那儿做白日梦了!
  但是今天,今天闫青华不再是“阿萍”,而是“闫总”了!“闫总”未婚,自然拥有讨论爱情的资格,而眼前傻乎乎的,面对面坐着的北京学士小阿弟欧阳文信,不就很是令人魂不守舍吗?于是,闫青华拒绝了殷勤的服务员,亲自起身为欧阳文信斟了小半杯酒,并且,亲手把小小酒杯,举到了欧阳文信的唇边,柔情似水地对欧阳文信说:“不会喝酒也多少喝乏一点吧?我喜欢你!”
  “谢谢闫总喜欢!”这位傻冒儿似的欧阳文信,立刻腾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用两只平常玩键盘跟大师们弹钢琴似得,玩得极其潇洒、极其顺溜儿的手,把闫青华的纤纤玉指,和玉指之间捏着的那盏酒杯一起攒住,一抬胳膊、一伸脖子,很是领情地,把闫青华专门为他去斟的半杯好酒,一口气就给喝干了!让自己的脸,跟用颜色染了似得,腾得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