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城市日报》的女记者何泛云,本来已经打算返回香港,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可是,自从在大街上撞见了,这位神经病似得,仰着个大脑袋儿,满城满街地乱蹿儿,大声嚷嚷儿着,劝闫青华赶快出来自首的奇特举动之后。她以自己作为一名新闻记者,所特有的那种职业敏感,嗅出了这个杀人案之外,一定潜藏着,以某一种形式来加以附载的,凄惋动人的爱情故事。于是,她决定留下来,把这个案子、把这个案子所牵扯到的人、把涉及了这个案子的一切故事,都采访得清清楚楚!何泛云小姐相信,她一定能够在这个大陆腹地穷僻的山乡小县,写出一篇,甚至于是一组,感天泣地的报道,实现她从业以来的事业高峰。所以,留下来了的何泛云,便一天到晚,寸步不离地,盯死了她认为是最重要的新闻来源的欧阳文信。
而这个欧阳文信,倒也是真会帮着人家记者何泛云,去制造新闻。
他在与刑事警察大队的大队长金之雷分手之后,立即就跑到百货商场里边买了一个,只要塞儿进四节一号电池,就可以把人的声音,一下子放大九倍的电动喇叭筒儿,穿上了一双运动鞋,拉着一车干粮,出城了——他要喊遍兴文全县的山山水水,他有一项坚定异常的自信。他认为,只要他的未婚妻闫青华,能够听到他欧阳文信的呼唤,就一定会从她所躲藏着的阴影后面,飞快地行走出来!就一定会从罪恶的道路上,回归正义!就一定会从茫茫的苦海之中,回游到岸边!他不能够让闫青华,轻易地去丧失这个机会和权利,他得把迷失了方向的这个闫青华,从以前走错了的道路上面,竭尽全力地拉回来!
于是,欧阳文信将闫青华买来的那辆银灰色的子弹头小型面包车,开到了城外那被兴凌江水环绕着的,穷山野岭之间,找了一个不碍人事儿的地方泊了车,便毫不犹豫地伸长了脖子,高举着电动喇叭筒儿,一声高过一声,坚定不移地呼喊了起来。
“闫青华!我是欧阳!闫青华!你回答我!青华!你在哪里?”
“闫青华!我爱你!请你跟我回去!我爱你呀!闫青华!”
“跟我回去自首!闫青华!自首了政府就会宽大你!青华!”
“闫青华……!”
欧阳文信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呼唤,通过手中电动喇叭筒儿的扩大,凄厉万分地在山谷里面,迥荡着,传来一阵一阵,令人肠断的回音,那空谷回声,与欧阳文信的呼喊,此起彼伏地交织在一起,混合成了一种比兴凌江水撞击山岩的轰鸣,还要悲壮许多的震荡,惊得山林里的鸟雀都离了巢,四散狂飞。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被欧阳文信那一阵,响亮过一阵的,发自心灵深处的呼唤,首先撼动了的人,竟然是那位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路上尾随其后的香港记者何泛云。
何泛云的心,被欧阳文信那真诚到了令人泣泪的程度的举动,强烈地摇动着。
她无法思议,是一种何样的心境,在支持着这位相貌平平的年轻总经理,去选择了,这样一种举世罕见的格式,去维护爱情,去维护法律!何泛云,也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她出生在一个香港富商的家中,而且,单纯从相貌上讲,何泛云身姿袅娜,面孔白晰,一头乌光闪亮的黑发,被经典理发师烫得弯弯曲曲的,从脑后捧出了一副极具东方古典风韵的美丽脸庞,她那两只如同麋鹿一般好看的眼睛,深陷在长长的睫毛之下,一闪一闪地,绝对可以迷翻天下男人!
但是,这个知识渊博、见闻颇丰的她,实实在在是不太理解,那个在自己的前方一百多米之外,一路狂叫的欧阳文信,在他的心中所怀的情愫!她实实在在是不太知道,那个据传闻说,是当了十年卖淫妇,而又极其凶残地,屠杀并分解了港人季鲁建的闫青华,究竟为什么,对这个经营管理能力很强,而且人品,也显然是相当不错的青年经理人,能够具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
何泛云以为,一个出卖灵魂与肉体计达十年,并且,又如此残暴地切碎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女性,绝对应该是属于十恶不赦一类的人渣,绝对应该是属于一个文明阶层人士心理与生理上的不可接触者!可是,她闫青华,又怎么会值得一个蛮好的男性知识分子,如丧考妣地,如此去苦苦得追索呢?
何泛云小姐的心里,虽然搞不太懂这个欧阳文信先生,为什么,会对那位犯下了滔天大罪的前任娼妓闫青华,竟然如此痴迷。但是,她却被由欧阳文明,那一声,接连着一声,从自己手中所持的电动喇叭筒儿之中,不断地传出,并且,由于这个执有志在必得之心,而又已经心力交瘁的欧阳文信,逐渐变得沙哑起来的呼唤、那大山大江漂荡着的隆隆回响、那穷乡僻壤里面被反复惊散的鸟雀、以及前方不远处那名身着休闲装脚蹬运动鞋,大有踏遍青山觅人归之气概的男性知识分子,那不屈不挠的艰辛步履,所结构而成的奇情画面,而心生感动!
于是,何泛云便将新闻记者特有的勇气,和年轻女性特有的忌妒,溶合在一起,攒着一瓶矿泉水,加速步伐,追赶了过去。
“对不起!这位先生!”何泛云喘着粗气,大声地向欧阳文信嚷嚷儿,说到:“请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杀人犯闫青华小姐呢?”
欧阳文信诧异地停下的步,仍然高举着电动喇叭筒儿,通过扬声器,对这个衣履时尚,操着广东口音普通话的美丽小姐问到:“你是谁呀?你是不是知道闫青华这个人,藏在了哪里呀?”
何泛云强止住因为奔跑所引起的气喘,尽可能平静地说:“我是香港《城市日报》社的特派记者,我的名字叫做何泛云,我报道过闫青华小姐,杀害港人季鲁建先生一案。我非常想了解,你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寻找犯罪嫌疑人闫青华小姐?逮捕犯罪嫌疑人,不是属于警方的责任吗?你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出马,去费尽心机地查找啊儿?”
欧阳文信仍然手持着扬声器,习惯成自然地大声对何泛云说:“逮捕犯罪嫌疑人,是警方的责任!但是劝说这个闫青华,回去投案自首,却是亲人的责任!”说着,欧阳文信又高高地扬起头颅,对着那空空荡荡,毫无人迹的群山叠嶂,再次响喝了一声:“闫青华!我一定要找到你!”
何泛云举起胸前的照相机,卡嚓一下,拍下了欧阳文信那挚著而倔强的表情,然后又说:“你说你是闫青华小姐的亲人?那么请问,你和闫青华小姐,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闫青华是我老婆儿!我是闫青华的老公!”欧阳文信冲着已经近在眼前的记者何泛云,大声地嚷嚷儿了一句。然后,再一次举起,他手中紧紧握住的那一只电动喇叭筒儿,又要扯足了嗓门去大声呼喊。
何泛云耳朵里面的鼓膜,差一点,让欧阳文信通过电动喇叭筒儿,所传出来的那巨大的声音,给震破了!于是,她赶紧伸出细白粉嫩的双手,去使劲儿地捂住自己的两只耳朵。然后,摆出一副恳求的表情,对欧阳文信说到:“先生!请你暂时先把那个扬声器放下好不好?我想采访你!”
欧阳文信十分不情愿地暂且将那个电动喇叭筒儿,从自己的嘴唇上挪开,他显得挺不耐烦地,对那位香港来的女记者何泛云说:“我有什么好采访的?我这儿还忙着,找我的老婆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