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文信终日跋山涉水,以一颗不屈不挠的心,坚定不移地,在没日没夜地寻找呼唤着那个犯了大罪的闫青华。
  他已经把兴文县境的大小群山,走了一个遍。人走瘦了,脚走肿了,脸也走黑了!由于他心急火燎地,想尽可的地早一天找到,这位也不知道到底是藏到了哪里去了的闫青华,使得他既顾不上好好地去吃饭、也顾不上好好地去睡上一个整觉!鉴于缺少必要的营养和充分的睡眠,欧阳文信那曾经非常明澈的双眼,已经遍布着鲜红色的血丝,每日数千声,撕肝裂肺的呼喊,已经撕裂了他的嗓子。他的嘴角,已经结满了黑紫色的血痂,并且,那两个嘴角的血痂,每天都要被重新撕裂,使那殷红、殷红的新血,不断地漫过旧痂,而再三再四地涌流出来。他的那只在一路上穿山越龄的,被磕磕碰碰得,表面已经坑坑洼洼的了红色电动喇叭筒儿,也已经不知道换过了多少次电池。而在事实上,他欧阳文信,其实已经呼喊不出多么嘹亮的声音来了!既使是通过那只,刚刚才塞儿进了四节崭新的一号电池的电动喇叭筒儿,他欧阳文信那干涩沙哑的嗓子,也实实在在,是发不出多大的声音了!甚至,连落在树杈儿上的鸟,都惊不散。但是,欧阳文信,依然把一车的面包和矿泉水,又一次停在了一个,他觉得不会去碍什么人的事儿的山口上,再一次义无反顾地,背着那个麦克风口上,已经喷溅了自己那从喊得又红又肿的喉咙之中,随着每一次呼喊,所喷溅出来的几层血痕的电动喇叭筒儿,他艰难地驱动着,那带血的喉咙,顽强地迈动着那两只,肿得只好穿了大上两码的鞋子的脚,满怀焦虑地,第二遍,走向了那漭漭沧沧的群山,让自己那至深至诚的心声,在葱茏苍翠的大山峻岭之中,再一次惊天动地得迥响——“闫青华!我在找你!回答我呀!闫青华……”
  欧阳文信原来的体力,也还算得上是相当不错的!但是,在河南平原上长大的他,爬山的能力,其实极差。他为了早一点,寻找到他那的那个一直在努力地苦苦求索的人儿,而心中急躁,再加上他自己,在闫青华丢了之后,就只顾着去找人,好长、好长的时间了,竟然连一顿热乎儿点的饭菜,也没有顾得上去吃过!每天,只凭籍着用几片儿四川特产的“张飞牛肉”,去夹那些在汽车里面,又捂儿又晒得,闻着好像有点发馊儿了的“荷叶烧饼”,然后,再喝上半瓶矿泉水,或者是在那矿泉水的瓶子,被他一口、一口地,给喝空了以后,捧上一口群峰之间,那看着好像是不人脏的山溪,把那肉和那饼,大口大口地,一边行走,一边嚼巴儿、嚼巴儿地一吞。连嘴上的面渣儿,都顾不上抹儿上一抹儿,便又高高地举起,那只已经被他用嘴巴儿,一天到晚,拼命大叫给震得走了调儿、变了声儿的电动喇叭筒儿,心如火焚地,爬过一道又一道陡峭的山岭,在他目力所及的每一个大过肩膀的山洞里面,进进出出地,呼喊着、找寻着,他曾经对之承诺过,一定会用心去爱的闫青华!所以,他欧阳文信,实实在在,说得上是已经精疲力竭了。
  一定是太急、太累了的缘故,在一座可以俯瞰群山的孤峰上,欧阳文信在又一次搏尽全力,泣血高呼了几遍闫青华的姓名,而除了山谷迥响,却绝无一丝一毫的回音之后。焦虑、失望、难过、心疼地,一步一步走着,准备先下到峰底,然后再觅他途的时候,竟于突然之间,把自己的右脚,在陡峭的山头上,不小心踏空了!结果,一下子,在险峻的峰巅上,重重地摔倒,与被他蹬掉的碎石一起,顺着山洪暴发时,由泥水石沙冲出来的一条山沟儿,连滚带骨碌儿地,给滑了下来!就这一下,可把他欧阳文信给摔着了!他老老实实地,头朝下,腿朝上,咬牙切齿地躺了好大一会儿,才一点、一点地,缓过一些劲儿来!他唉唉哟哟地,躺在原地,叫唤了半天,费劲儿地摸了好久,才从衣服口袋儿里面,摸出一盒儿,那已经被自己的身子,给压扁了的云烟来,用嘴巴儿帮着忙,从烟盒儿里头,慢慢儿地叼出一根来,手疼得哆哆嗦嗦地,点了好几次,才好歹点着了火,等到一口、一口地抽完了那根烟,又慢慢儿地伸出两条胳膊,摸了摸上边,又摸了摸下边,一看自己还算是命真大!都摔成了这样儿,可那脑袋儿、屁股、身子什么的,居然还都连在一起!于是,欧阳文信便咬紧牙关,憋足了劲儿,全身带着力,从齿缝儿里头,硬挤出了一个拖着长音儿的“起”字来,踉踉仓仓地立了起来。可是,欧阳文信刚刚起身,晃晃儿悠悠儿地,人还没有站直,就觉得也不知道定哪儿一阵巨痛,叭叽儿一下子,又一屁股坐到地下了!
  欧阳文信心里一害怕,说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没用啊儿?于是,又再一次地咬着牙,赶快不服气地,又往起站。可是,刚刚才站到半道儿,右脚先是一疼、后是一软,把欧阳文信的整个人,一下子又给撂倒了!欧阳文信仔仔细细地一看,坏了!原来是脚脖子给歪儿了!欧阳文信赶紧伸出手去,脱了鞋子、扒了袜子,去揉儿,一揉儿那脚,还挺儿疼!低下头去一瞧,自己的那只右脚,实实在在是不能要了,好家伙!那个脚面,就跟一个发面包子儿似得,肿得是老粗老高,有的地方红,有的地方紫,还有的地方,让尖锐的山石,给划破了,白花花儿得翻开来的肉皮儿底下,哗哗地往外冒着鲜血!欧阳文信一看,心说,这大概也不是什么拿手揉搓儿、揉搓儿,就能够好得了的事儿呀?哎!得了!去吧!不管了!于是,他便又强忍着,那钻儿心窝儿子似的巨痛,又把脏兮兮、臭哄哄儿的破袜子、破鞋,好歹凑凑合合儿地套儿上,连蹦儿带挪儿地,一下、一下,把自己蹭儿到了一棵山桃树的下边,铆足了劲儿,卡嚓儿一下子,撅儿折了一根不粗不细、眼瞧着稍微直一点的树杈儿子来,掰掉了多余碍事儿的枝枝什叶,拄到了右边的胳肢窝儿底下,支着当拐杖,绕着狠狠地摔了他一下的地方,转了几圈儿,也没有找到,那个不知道摔到了哪里去的电动喇叭筒儿,于是,欧阳文信只好在自己的心里,小声地骂了一句:“真倒楣!”便又一步三摇地,在那根由于春季到来,吸收了土壤里面的水分,变得有点发软,带着一些弹性的山桃枝的协助下,一瘸一拐、一往无前地,走向了另一座山峰。
  “闫青华!你在哪里?你到底是在哪里呀?闫青华……”
  被摔伤了的欧阳文信,极度苦恼得,又努力地高呼了一声,他那失去了电动喇叭筒儿助力的嗓音,听上去,虽然显得十分的苍白,却依然是也十分的挚著,十分的顽强。近处,一棵树上,落着一只孤鸟,那只孤鸟,被欧阳文信那扬溢着血色的喊声,给稍微惊了一下,在枝头间,叽叽嚓嚓地鸣叫着,跳跃了几下,却盯看去眼前那位步履维艰的欧阳文信,而未肯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