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泛云的父亲,一位功成名就,德高望重的著名企业家,何立韵老先生,在耐心地听完了,自己独生女儿何泛云的心里话之后,默默地想了三天,并且,同自己的夫人、何泛云的母亲何李雅君争论了七个回合,终于给了女儿五百万港币的投资款。
  何立韵老先生,之所以说服了自己,并且,最终说服了自己的夫人何李雅君的原因,除了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们这些做父母的人,最终是拗不过当儿女的何泛云的,这样一个不是道理的简单道理之外。同时,实实在在,也是真得是被那个欧阳文信,对待自己那甚有罪错,而又甚为可怜的妻子的,那一份天地罕见的大仁大义,所深深地感动!
  他们老俩儿口,郑重其事地,与女儿何泛云达成了“约法三章”,第一,女儿必须保证,不能够干出一丝一毫伤风败俗的事情来,给这个堂堂何府添事非!第二,五百万港币的投资款,能够不能够收得回来,他们做父母的人,从此不再去问了!全当是帮了这个,听着的的确确是满不错的小伙子一把!但是,女儿何泛云,在一年之内,必须回来!否则,一个香港大户人家的闺女,老是没名没份地待在西昌,那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呢?第三,女儿何泛云必须保证,做生意就是做生意,大家在商言商,生意以外的一切事物,不许她跟着人家瞎掺合儿!
  何泛云的心里,比鬼还要机灵!她马上就抹脖子上吊儿地,把爸爸妈妈提出来的条件,一字不易地,全部都给答应了下来!她在自己的心里面,打着一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小算盘——只要是拿到了投资款,那以后的事儿,天高皇帝远的,便不是心慈面软的老爹老妈,所能够控制得了的了!
  可是,这个机智过人的何泛云小姐,却死活没有想到,自己的老爹老妈这边,好不容易才说通了吧?西昌那边,人家欧阳文信先生,却打死他也不肯去收这一笔钱!
  何泛云多少有一点莫名其妙地,问那个欧阳文信:“难道你这个当总经理的人,不懂得经济行为的规模效益吗?现在整个中国大陆,都在热火朝天地,去搞招商引资,你一个普普通通的行业,又不是什么太了不起的高新技术企业,为什么,就死活不肯去要我的这五百万元港币的投资款呢?啊儿?如果,你要是怕我吞了你的公司的话,那我到底占多少股份,咱们也好商量啊儿!啊儿?哪怕,我只占你全部股份的百分之十,也不是不行呀?如果,你要是怕我这个人,是服装行业的外行,成了你这家公司的股东之后,在董事会上指手划脚地,干扰了你的大政方针的话,那我现在就在《投资协议书》上,亲笔给你加上一句话——我这个股东,在董事会上,一言不发!这总成了吧?”
  可是那个欧阳文信,却一针见血地,对这位千里迢迢地,从香港赶到西昌来的,好心好意的何泛云小姐说到:“你误会了!尊敬的何小姐!我连百分之零点零一的股份,也不能够去给你!我这样做,倒不是因为怕钱多了扎手!更不是因为什么股份占多少、开会说不说话的事儿!而是因为,你何泛云小姐的投资动机不纯!”
  欧阳文信的这一句话,倒是的的确确,击中了何泛云的要害!弄得这位见过大世面,遇到什么为难之事,都不会怯场的大家闺秀,那一张美若桃花的脸庞,刷得一下子,便红到了自己的脖子根!何泛云的一颗心,咚咚咚地,一个劲儿地狂跳着,她讪讪得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地方,默默地坐了下来,然后,用一双充满关怀与忌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坐在“西昌市青华服装有限公司筹备处”简易办公室里面,一把破折叠椅上的那个欧阳文信,又一次,从自己的衣服口袋儿里,摸出了一盒儿,她何泛云已经相当熟悉了的,那种白纸硬盒儿翻盖儿的云烟。然后,又死死地盯着欧阳文信,去慢慢儿地把那一支对他来讲,早已经不仅仅是抽着顺口,而已经是具备了一种让了解个中奥妙的人看着,为之动情的特殊意义的香烟,忧郁地,用打火机慢慢儿地点燃。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欧阳文信,等到了他去一口一口地,慢慢儿地把那一支,对他来说,已经是别有一番味道了的云烟,全部吸得变成了一支灰。才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轻声地对欧阳文信说到:“你,难道真得是再也不肯接受,甚至,仅仅是容纳另外的一个女人了吗?你,难道真得是再也不肯接受,或者,仅仅是容纳,我的爱情,我的友情,或者仅仅是一种关怀了吗?你是知道的——二十年!她闫青华,要在深牢大狱里面,呆上整整的二十个年头啊儿!而你,在你的一生之中,能够拥有几个二十年呢?啊儿!你,还如此年轻!你要在整整二十年之后,才会感觉到衰老!而在这二十年之中,却恰恰正是你的生命之火,燃烧得最旺的季节!而且,只要是让这个季节一过,你的生命之中,便不会再度有火去燃烧了!难道,你,真得是要让自己的生命之火,去在这整整二十年的光阴之中,来自生自灭吗?难道,你,真得是要让自己孤独寂寥地,去度过那整整二十年的春秋冬夏?难道,你,真得是要让自己孤独寂寥地,度过七千二百个漫漫的长夜?难道,你,真得是要让自己孤独寂寥地,在每一个长长的夜晚,去面对一扇空空的墙壁?去面对一盏昏昏的孤灯?难道,你,真得是就不再需要一个女人了?真得是不再需要,一种来自女人的关怀与安慰?真得从此不再需要性了吗?”
  欧阳文信的脸,又有一点点发绿。
  他又抽出了一支云烟,没有去立即点火,而是像当初与面前的这一位美丽动人、秀色可餐的记者小姐,在兴文县境,大山大江之间的那一块可以并坐双人的大青石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放在了自己的鼻子下面,使劲儿地闻了一闻。然后,缓缓地对面前的这位,并非是让自己,能够去像古代君子柳下惠那样,坐斯怀中而不乱方寸的何泛云小姐说到:“尊敬的何小姐!美丽的何小姐!充满了仁爱之心的何小姐!你说得那些,我都知道!我也都明白!我还没有让自己去变成石块儿!我还没有让自己去变成没有知觉的木头!可是,我的老婆儿,闫青华怎么办?她不是也得去苦苦地去守二十年吗?啊儿?”
  何泛云一下子,便从自己所坐着的那把破椅子上边,跳了起来,她一个箭步,走到欧阳文信的面前,猛然之间一伸手,夺过了欧阳文信攒在手里,又打算放到自己的鼻子下面去闻的那一支云烟,愤愤不平地丢在了地上,使足了力气,难过地用脚下的鞋跟儿去踩。她的眼泪,也随之而腾儿地一下子,便涌进了她那美丽的眼眶之中,滴溜儿、滴溜儿地一个劲儿地,在打着转转儿。何泛云激动不已地,大声对着那位仍然在椅子上边稳稳当当地坐着的,看似一脸麻木不仁,其实,在心中早已经翻江倒海了的欧阳文信叫嚷到:“可是什么?嗯?可是她犯了罪!可是她作为一个罪人,是应该去接受惩罚的!而你,而你并没有犯罪!你不应该也让自己以一个无罪之身,去接受惩罚呀?”说完了这句话,克制了很久的何泛云,终于不再艰难地去阻止,自己的那两眶,已经无法不让它们溢出的眼泪去流动了!
  欧阳文信站了起来,他也流泪了!
  何泛云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的情绪,一下子,便扑到了欧阳文信的肩膀上,委屈地失声痛哭起来!
  欧阳文信默默地流着眼泪,迟疑地,轻轻搂住了何泛云,那柔美的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