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这几篇文章送交给我,据我猜想是要我予以发表的。出版是公诸于世的唯一手段,把这些文章送去付印之后,我就履行了那项委托。
作者不愿发表真名,我把他的文章仔细推敲之后,并不认为这是由于他理亏心虚,怕大人物厌憎,或是过分谦虚,而这些正是匿名的通常诱因;作
者倒是不辞劳苦地把他的感想,用世人通常期望于作者的那种精确的方法与简洁的文体,加以琢磨和提炼。我相信:作者只寻求公众的利益,不大去考
虑文章由于缺乏他似乎颇为轻视的那种纯正和修饰而受到责难,他力求完全以他所讨论的问题的真理和正义作为他立论的根据;然而他很有理由拒绝人
们把他同一个着名的粗枝大叶的或不学无术的人相提并论。
公众不但是个无情的老师,而且是个精明的老师,他既不放过一个缺点,也不原谅一个缺点;他们会立刻判决,当即执行,即使对他们的成员也
是如此,公众同冒犯施主的一般乞丐同样地忘恩负义,而没有施主的舍施,他们的知识就会枯竭。
因此,我不能不原谅我们朋友的悄然引退,我将尽量利用他的缺席来更随便地评述这些论文。然而我确信,如果他在场,他是会容忍的。
至于说到文笔,你会发现那就是人们日常所讲的英语,而根据贺拉西的说法,文笔是语言的法则和规律。我也并不认为那位先生想要发表的意见会
超出他的书题所包含的内容;这些普通的论文,可能经过誊写者之手,未经仔细校对就送出来了。当然,谁也不会因为一个很有才智的朋友口才不如杜
利就拒绝听他谈话。如果谈话可以深受欢迎,那末同一件事情用文字写了下来,为什么就要受到我们责备呢?不但如此,对勤勉和劳苦这样苛求,从而
挫伤所有有才智的人发表作品的积极性,其结果是使我们丧失他们对大家所关心的事情作出判断的好处,这种做法显然是很失策的。
文字确是巧妙的东西,有些人文字写得很完美,但在很多场合,它象美丽的面孔一样,成为引诱道德堕落的东西,因为我知道,很多人忽视睿智的
判断,将它搁置起来,而把华丽的词藻放在首位;另一方面,如果象那位作者那样需要斟酌字句的话,整个努力只是通过理性的纯正的力量,并且只是依靠这种力量来求得实现。
律师在其起草的文书中抛弃一切语言的装璜,只留心词意的表达,使之毫无争辩的余地。商人在其运用谋略和进行交易时,所选用的字眼无一不是
他们的论点所必需的,因为他们想要表达的是问题的实质和理由,而不是着眼于修词。那末,推究事理的人除了为阐明他们的道理所必需的话以外,为什么要受拘泥呢?
讲话简短明了,这是值得钦羡的美德。如果对许多人讲话,或者在讨论重大问题的集会上讲话,或者在有很多人参加的会议上发言,讲话简短是绝
对必要的;至于你的论文,如果冗长得令人生厌,倒不如一笔勾销,免得浪费时间;但对待那些无知的懒汉,或一伙确实鲁莽的(又是容易冲动的)、
易于受骗的贪听之徒,情况就不一样。我可以补充一句,在写作上,除非是文牍体裁(可以设想写得很草率,应该简短而形象化),长篇大论比之晦涩
的或缺乏思想内容的文字,更能取得谅解,因为我们用的是自己的时间,并且有空闲的工夫加以推敲。
我愿永认,在那些以舞文弄墨为业的富裕而闲散的人和学者中间,单纯
的修饰语句是他们认为最值得称道的娱乐之一;我们就让他们去享受吧。对商人来说,这是最可憎的事,我指的是纯粹的闲情逸致。
我也承认,现今在诗词中常见的对文字的精心琢磨,对于安排任性的人去学习,使他们耐心阅读这方面来说,是有用处的。可是在当前这个时代里,
人们的好奇心还没有达到这样的低潮。特别是在进行派别活动和争论时,人们是十分热心去钻研书本的。如果他们写作和阅读时所表现的诚恳同勤勉的
程度一样,那就好了;我们不需要采用甜言蜜语的手段去引诱人们阅读,他们的求知欲是很旺盛的。如果题目符合他们自己的兴趣,我认为只要你能使
他们理解,你就可以信赖他们。
至于在这几篇文章里所使用的方法,简直没有什么矫揉造作的地方,恐怕有人还会说根本没有。我从来不认为真正的方法在于那种不自然的分段分
节,然后又分成次段次节,第一、第二、小一、小二等等,虽然这些分目在供人参考的书籍如辞典、文库中是很有用处的;但是在使人可以理解的地方,
它就成为纯粹的废物了,主要的问题往往因不自然的分目而不易捉摸了。
如果事情按自然的次序排列,结论不放在前提之前,从而,论证的过程清清楚楚,可以理解,那末这样的结构就够了。我的一位朋友常说,第一章
要放在第二章之前,这是他留心的全部方法。这番话只是表达了我刚才发表的意见,我想在这里也会看到。
扼要地分条撮述己见这一苦事,是思想意识所承受的另一种负担,这种负担使大量的议论不能抒发出来;如果没有卓越的才能和很多的锻炼,写作
将是异常困难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其他的人就不可以象蒙台涅一样,用随笔的形式任意漫谈,如果他们言之成理的话。
《斯卡利格拉纳》(Scalligerana)、《皮罗阿纳》(Pirroana)、《感想录》(Pensees)和塞尔登先生的《桌边谈话》(Table-talk)都是一大
堆不相连贯的片言只语,然而他们的智慧和精神是可敬的,因此,让最宝贵的东西即理性和真理得到鼓励而传播开来,不要对它强加这种代价昂贵的轭
具吧,否则作者们就要变得象酿酒厂的马匹一样,虽然是非常有用的动物,却以服繁重的苦役而闻名。
我觉得,当我遇到一大堆“第一”、“第二”时,我便嗅到了一个自诩为着作家的人的味道,一个象任何其他的傲慢之徒一样令人作呕的家伙。只
要言之成理,而且又能使人理解,拘泥于形式的方法论者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吃我的海扇肉,谁愿意谁就拿鲜艳的外壳。
在议论了上述这些事情之后,如果不谈一些关于这几篇文章的主题、即商业和贸易,以及作者对它们的态度,那是不适当的。
这位作者的性情似乎与绝大多数参与公开讨论这个题目的人不同,因为很明显,他的贸易知识和经验是值得重视的,除非他本人是个商人,否则这
些知识和经验是得不到的;而且他的交易带有什么样的性质,也不可能从他的谈话搜集到,因为作者不偏不倚地谈起的是一般贸易,而没有偏离这一方
向去专谈同他自己有利害关系的某一具体问题。以前有人指出,当征求商人的意见并只涉及一般贸易问题时,他们的见解是一致的,但当涉及利害冲突
的问题时,他们就完全不同了。至于有关货币利息的意见,他明白表示,货币利息应让市场去自由决定,而不应受法律的约束,就这一点来说,他理应
受到与那些具有不同判断标准的人所受的同样的怀疑,这就是说,他偏袒自己的利益;分歧之点仅仅在于一个可以想象的原因,即一方富裕,另一方缺
乏。他以自己的种种理由作出了判断,而每一个人总是能随意举出许多理由来的;可是一个聪明和正直的人,又没有任何其他方法可以用来证明,他对
公众关心的问题的意见是正确的。
其次,我觉得这本着作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讨论贸易的,与通常的情况不同。这话,我是从哲学上说的,理由是:通常的庸俗的思想既然不过是鸡毛
蒜皮,已经被抛弃掉,他就在有血有肉的地方,从分明是正确的原则出发;由于他以同样审慎的态度进行论述,他终于就贸易方面最微妙的争辩和问题
作出判断。判断是十分清楚的,因为他把问题分析得十分透彻,在那里一切分歧的意见都极为具体和明显,然后对它们加以论证,而不是处于泛泛之谈
的状态,泛泛之谈的用语是表现不出什么特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