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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和亲大喜,建康张灯结彩,安远公主远嫁匈奴左贤王,这次联姻消散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他们可以安享太平,不用担心战乱的降临,继续夜夜笙歌的日子。总之是一件令大家翘首以盼的大喜事。
  梨落坐在一扇倩碧纱窗前,埋头绣着嫁衣上的一只凤凰,本来是有工匠代劳,可因着是自己出嫁,她总想亲自动一动手,虽然不是嫁给自己心上爱慕的良人,窗外树枝上的知鸟在循环往复地鸣叫。让人心头烦闷。梨落一个不小心,扎到了食指,疼痛的感觉蔓延到全身,吮了吮指尖的血珠,梨落起身推开纱窗,一股灼人的热浪逼来,今年不知怎的,将将五月,天气已经热得这样厉害!
  呆呆凝视窗外良久,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门就在这一刻被推开了!
  阿瑾捧着一碟冰镇的青白晶莹的果子进来,放在梨落身旁,“小姐,这是西域进贡的水果,名叫葡萄,与往常的葡萄又不同,往常的皆是紫色,有核,今天这在五月就有了,无核,很奇特,阿瑾从未见过哪种水果是无核的,小姐你要不要尝尝……”
  近来因着梨落闷闷发呆的日子越来越多,阿瑾的阿瑜的话也多了起来。想要逗得梨落一笑,却往往只是一人自言自语罢了。
  梨落转过身来,阿瑾连忙将窗户关上,“小姐,你还是不要开窗了,小心被暑气灼到,几日后就是婚期,要是你这时生病可就不好了……”
  阿瑾还在碎碎念叨,回头却发现梨落神情更加黯然,她一向不想听到别人在自己耳边提起婚期,虽然是自己下的决定,每每提起她便会被压迫得窒息。
  阿瑾噤了声!此刻偌大的闺房安静得有些恐怖!
  梨落就着凳子坐下,白玉果盘内放着一串晶莹剔透的果子,如同拇指大小,洁白中携带丝丝碧色,果子下垫着冰块,更显得那果子如冰如玉,还冒着丝丝冷气,看着便显得清凉无比!
  梨落捻起一颗,嘴角勾了勾,正要放进嘴里,“夫人!”是阿瑾有些怯弱的声音,是的在这个府中谁会不怕琅琊王氏卫夫人!雷厉风行,决事果断,卫家这么多年都是靠着她苦苦支撑!
  梨落将手中的葡萄放回果盘,起身相迎,卫夫人竟然对着梨落直直跪下行了一个稽首大礼,“公主殿下!”
  梨落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自己的母亲竟然对着自己的女儿行起了礼,真真叫人哭笑不得!梨落无奈地叫了一声“母亲!”
  卫夫人没有搭上梨落伸过来的手,拍了拍膝盖上的衣摆,她今天穿了一件紫红的氅衣,一整套的金镶玉玛瑙头饰,显得贵气无比!
  “梨落,你要知道你现在是安远公主,代表的是皇家尊严,长有有序,尊卑有别,在任何时候你都要记住,你我之间必须是先行君臣之礼,然后你我才是母女!”
  “梨落记住了!”
  卫夫人也择了一个凳子坐下,眼含深意地将梨落看着,随手拿起梨落放在桌上的紫檀骨架的团扇随意地扇起来。
  “梨落!”卫夫人有些哽咽。眼圈红红的。
  梨落一向见的都是母亲坚强霸道的模样,今日见了母亲这般,倒觉得十分不习惯。
  “梨落!为娘对不起你,从小你就养在外地,为娘没有尽到一分做母亲的责任。你长大后又逼着你做很多不愿做的事,现在要你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为娘很愧疚!好在那耶律刘渊一表人才,人中龙凤,是万万不会折辱我女儿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卫家,也是为了天下,我们身在其位理应要为天下谋福祉,世间没有哪个做娘的不爱自己的孩子,可是我没有权力去爱,此去一别便是相见无期……”
  说这里,卫夫人早已潸然泪下!
  “母亲!”
  梨落忍不住扑到卫夫人怀中!
  “女儿从来没有责怪过母亲!远嫁匈奴是孩儿自己愿意的,母亲也说了,刘渊是人中龙凤,他一心思慕孩儿,此后定然会善待孩儿,孩儿这一嫁就是王妃,哪里会有委屈,只是今后再也不能承欢膝下,母亲你自己要多多保重!”
  毕竟是母子,分别总有许多伤感,梨落如此,卫夫人也是如此,卫夫人一人独自挑起一个家族的大梁,不得不克制一切的情感,今天自己唯一的女儿被自己亲手送走!她发现自己老了!是心老了!卫绾我总是没有辜负你的重托!
  卫夫人褪下自己手腕上的紫晶手镯,滑到梨落纤细的手腕上!那是自己年轻时的恋人送自己的定情信物,自己本不爱梨落的父亲,因为家族联姻被迫嫁了过来,这一生便是为家族献祭,为王家,为卫家,从来不属于自己!但是自己从来没有忘记心间那个人,这个手镯便寄托自己内心深处深深的爱恋,自然是无比珍重,梨落七岁时看到妆镜前的手镯十分欢喜,便拿在手中细细摩挲,一不小心跌在厚厚的地毯上,恰巧被卫夫人撞见,一向沉静的卫夫人失去端庄的贵妇仪态,暴跳如雷,如同一个泼妇般抄起鸡毛掸子将梨落抽了一顿!给梨落留下深深的阴影!
  梨落自然对在这个手镯记忆犹新!对儿时那顿打记忆也犹新!母亲这般举动倒叫梨落觉得很为难!很诧异!
  “我一直在乎这个镯子!你可知这个镯子终究没有梨落你宝贝,母亲现在将它送给你,是希望梨落你能延续母亲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幸福!”
  卫夫人怕自己哭出来,急忙起身别过头去,走到门边时梨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卫夫人没有回头,她怕自己见梨落的次数多了心中会更加难过!
  2。出嫁
  五月初六,黄道吉日,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晴空中飘着几朵白云,梨落数日前搬进皇宫听荷苑,她是公主就要以公主的排场从皇宫出嫁!
  天将将微明,阿瑾阿瑜和着许多宫婢便为梨落梳妆打扮,阿瑾阿瑜执意与梨落同行,卫夫人担心梨落无人照料便也同意了!
  内殿中,忙而不乱,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众人皆是打起精神,但是又十分严肃,在这一片惨淡的红色中显得有些别扭!
  司马睿给足的耶律刘渊面子,特准梨落以皇后的礼仪规制出嫁,所以梨落的嫁衣是一身百凤朝鸣一品吉服,累赘而繁复。
  手巧的宫婢为梨落梳头,一梳白发齐美,二梳子孙满堂,……梨落在这古老的梳头仪式中有些恍惚。
  胭脂香粉,绛唇施朱!
  梳起发髻戴上凤冠,一件件穿上深浅不一但是都是红色的嫁衣,足足九重,最后披上一条绣着祥云图案的披帛。
  听荷殿外早已停靠乘十六人抬的凤辇,
  红罗帷幔。绣着精致的凤凰图案,凤辇上垂着一挂明珠帘!梨落在宫婢的搀扶下踏上红绸包裹的软凳,阿瑾阿瑜一左一右撩开帘子,待梨落坐定后合上帘子坐在梨落身旁!
  步辇起,一行宫婢在前引路,提着香炉宫灯,一行宫婢在后拿着孔雀翠屏仪仗,仪式安排得很浩大!
  远远的已经能看见许多人等候在皇城门口,一片彩衣飘拂,步辇停在城门口,一路上铺满红绸地毯,司马睿帝王盛装亲自到车驾前扶梨落,梨落透过红纱盖头远远的看见耶律刘渊站在数十米开外,一副汉装打扮,身上是与梨落一样的同色氅衣!
  梨落心中有些紧张,道两旁左边是有阶品的诰命贵妇,以德妃为首,右边是官员,以乐太尉为首,梨落路过卫夫人时看见卫夫人正擦着眼角,梨落鼻子酸了酸,眼泪滑了下来。
  放在司马睿掌心那只手早已沁满汗水,司马睿眼中有一种隐忍的悲伤,梨落看到司马睿难过心中很欢快!
  司仪在高声念着圣旨,无非是皇恩浩荡,两国永结秦晋为兄弟之邦,云云!繁兀漫长的仪式终于结束!刘渊上前来接过梨落的手,司马睿深深看了梨落一眼,又深深看了一眼刘渊!
  “贤王,希望你善待公主!也希望你遵守诺言!”
  他面临江山一次次放弃心爱的女子,他不能娶她,让她做自己的皇后,今天就以皇后的大礼将她嫁出去。也算完成自己的心愿,再见就是敌人!也许永远也不能再相见!
  刘渊执着梨落的手,微微笑道,“陛下不消吩咐!”
  梨落登上一辆六匹白马的婚车,每匹白马都戴着金笼头,鸵鸟毛!车顶垂下流苏!
  婚车前是骑着一匹枣红马的刘渊!车后是十几辆较小也扎着红绸的马车,坐的的陪嫁的滕妾!
  路过建康城内,人山人海,观之如堵!兵士正在吃力地维护秩序!
  因着穿了九件衣服,梨落闷得快透不过气!阿瑾阿瑜急忙在旁边为梨落打扇,行到郊外,婚车忽的停了,梨落感到很诧异!
  一身红衣的刘渊钻进马车,掀开梨落的盖头!
  “新嫁娘可真辛苦!喏!换上这个吧!”这马车大得完全可以站起来,刘渊却单膝蹲在梨落面前!
  梨落瞟了一眼他手中正拿着一袭浅紫薄纱单裙!
  梨落沉吟片刻,“这样恐怕不妥!”
  岂料刘渊哈哈一笑,“匈奴不拘小节,现在天气炎热梨落你穿得这样厚,恐怕没有到达匈奴人早就被捂得倒下了!”
  “那王爷你请回避一下!”梨落接过衣服!
  “你迟早是我的王妃,有什么可回避的!”刘渊强辩!
  梨落捧着衣服迟迟不动,刘渊轻轻一笑,掀起车帘跳了下去!
  过了片刻梨落换好衣服,卸下头饰,只将满头乌发用一枚玉钗固定!
  “骑马吗?骑马比坐车可舒坦多了!”刘渊轻声询问。伸过手来!
  梨落想了想也不避讳,伸过手,刘渊用力一带,在众目睽睽下梨落就上了刘渊的枣红马,阿瑾阿瑜也从马车中出来,骑马跟随在梨落身后!
  随行众人皆在议论,安远公主与左贤王甚为亲密,人前丝毫不避嫌,怕是早就相识,一时间流言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