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的气氛立刻僵了。
黑牡丹说:“姑娘,你就别难为他了。这样重的礼,真不能收呀。”
白燕哭了:“大妈,大伯是我们俩的求命恩人哪。若不是大伯,我俩早就粉身碎骨,早埋在黄土里了。死都没得好死!”
说到这儿,她已经泣不成声。
胡世忠接着说:“这样的如山大恩,世上还有什么礼,敢言太重?这栋房子。不过一片鹅毛,一杯薄酒罢了,中国素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传统美德,何况大伯的涌泉之恩,只怕我们今生今世都无以报符号了,大伯,你若推辞,我便长跪不起了。”
说罢,两人扑通一声,都跪倒在老水鬼脚下。
老水鬼对天长叹:“强人所难。”
许久,老水鬼又说:“你俩起来。房子,我暂时给你们看着,也就是了。”
白燕,胡世忠大喜,相对而笑:“大伯果然是明白人。”
“这房,我不会要,住上几天,算领情了。若不如此,太辜负了你们俩的美意了吧。”
“大伯,过户手续,早已办妥,大伯,你就放心地住吧。什么时候你老走了,房子便是水花的了。”
“那你住哪里?”老水鬼问。
“我的东西,早撤走了。您的东西,早搬来了。不信,你上楼去看。”胡世忠说。
白燕说:“世忠的父母都在马来西亚,前几年回来,建了两处住宅,一处给世忠,就是这栋,一处他们老俩口住。两栋连在一起,你看,那不是。”
他从窗口看去,果然,挨着这幢住宅,旁边还有一处,比这幢还大,更气派,树丛掩映,不甚看得清楚。
胡世忠说:“房子建好后,我父母和妹妹只回来过一次,就再没有回来,房子一直空着。只怕难得有时间回来了,我们在深圳的蛇口,又买了两栋。我父母若是回来,也更喜欢在那边住。”
老水鬼心里只是不安,他说:“即使如此,我也不能要,我若要了,人家还以为是我贪你们的财。”
“这是什么话。”白燕说,“大伯,世上有什么财比命更值钱?世上有什么财能让您去扑炸药包?若是连命都没有了,还要什么财?世界上最傻最傻的白痴,在这种时候,也会舍财保命,大伯,您让我说什么好呢。”
世忠说:“大伯,这话就不像是您说的了。大伯是那号贪财的人,还是那号的沽名钓誉之辈?何必计较别人怎么说?大伯一辈子我行我索,怎么老了老了,反而瞻前顾后起来了?大伯,我也在想,您当时怎么会那样奋不顾身?您这是义气,或者叫正义冲动也行。您想救鲨,您想救我们俩,这件事就这么简单。大伯,您说是不是?”
老水鬼却说:“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吧。一提起来,我心里就难过,唉,鲨鱼,多好的兄弟呀。”
老水鬼细细地看这栋房子,确实建得非常漂亮,房子的墙是用大块的花岗石砌的。他见过这种房子,那是在荷兰、阿姆斯特丹。这榉的房子,十级地震都不怕,坚固得像作战用的工事。
再看屋星,地面,用抛光的大理石镶嵌了,镜面似的。上面又铺了波斯地毯。楼梯的栏杆像雕花似的,古色古香。墙壁上镶嵌了木质墙裙,有着欧洲风味的壁炉。这些东西,已是百分之百的怀古情调了。
屋里的家具,也是清一色的法式风格。
他暗暗地问自己:我有家了?
这是我的家吗?
黑牡丹和水花搀扶着他。黑牡丹也在心里想,老水鬼这一辈子到底有多少奇遇?
她的日子过得挺难。
她和孩子,就住在那只小小的船上。这辈子也没敢想在陆地上有间自己的房。她带着孩子,养了一群鹅,大约有四五十只,靠卖鹅、卖鹅蛋,有时也打点鱼,艰难度日。
老水鬼忽然来了。
她早不指望他了。她想,他早死了,或是像许多男人一榉,漂洋过海,再回来了,这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死了,让人少些牵挂,少些怨恨!
唉,男人,男人。世上有情有义的男人,有几个?
她想过老水鬼,等过老水鬼。她真的怀了他的种,还生了这个不明不白的孩子,她带着女儿,等他许多年,想到这些,她恨死了他。
唉,说女人恨男人,都是假的。
相逢一笑泯恩仇哟。
一见到他,她的怨;她的恨,都一阵风刮走,唯剩下爱了。
可她不说,什么也不想说,她情愿都憋在肚子里,只盼能跟他天天厮守。
老水鬼走进卧室,果然看见了那张那么大,那样漂亮的合欢床。他这辈子也没睡过这样的床,只怕没有这个缘分了。
他睡惯了“蓝鲸号”上那摇摇晃晃的单人床,看惯了舱间里小小的双层厚玻璃的舷窗,有时海水便常扑溅到那舷窗上来,那窗,常常是湿漉漉的。
他走到窗前,一揿电钮,落地式的大窗,窗帘徐徐地拉开了。他一看窗外不禁呆住了。
这座小楼修建在半山腰上,傍山傍海。远远地,不仅能看到闪闪发光,玉带般地流过天际的瓯江,还能看到那紫气氤氲、天光一色的大海。
一看到海,他几乎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