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被宝亲王这一嗅惊醒过来,低低的唤了一声:“妹妹!”那富察氏也被她唤醒了,便笑说道:“怎么俺两人说着话儿便睡熟了呢!”那女人说道:“妹妹屋里敢有野猫来着?我正好睡着,只觉得一只猫儿跳上床来,在俺脖子上嗅着。待俺惊醒过来,那野猫已跳下床去了。”这几声说话,真是隔叶黄鹂,娇脆动人;宝亲王听了,忍不住了,忙从床背后跳出来,笑说道:“对不起!那野猫便是俺!”说着,连连的向那女人作下揖去,慌得那女人还礼不迭。宝亲王转过脸来,对富察氏说道:“那时俺把这位太太错认是你,正要凑近耳边去唤你起来,细细一看,才认出来;一时自己臊了,便急急躲到床背后去。谁知这位太太说话也厉害,竟骂俺是野猫。俺原也是该骂的,只是俺很佩服老天爷,你也算是俊的了,怎么又生出这位太太来,比你长得还俊!这位太太敢不是人,竟是天仙吗?”
看官,从来天下的女人,一般的性情是你若当面赞她长得俊,她没有不欢喜的。这时这女人被宝亲王捧上天去,她心中如何不乐;只见她羞得粉腮儿十分红润,低着脖子坐在床沿上,只是两手儿弄着那围巾的排须,说不出话来。富察氏听了宝亲王的话,把小嘴儿一噘,笑说道:“你看俺这位王爷,真是不曾见过世面的馋嘴猫儿!怪不得俺嫂子要骂你是野猫。你可要放尊重些,这位便是俺的嫂子;俺姑嫂俩在家里过得很好的,如今把我弄进园来,生生的把俺俩分散了。如今嫂子在家里,想得我苦,悄悄的瞧我来,又吃你撞来;你既说她是天仙,快过去拜见天仙;拜过了,快出去!”那宝亲王巴不得富察氏一句话,忙抢上前去行礼;嘴里也唤嫂子。又问嫂子贵姓?那女人站起身来,一手摸着鬓,笑吟吟的说道:“俺母家姓董额氏,俺丈夫名傅恒。”宝亲王拍着手,笑说道:“俺这傅恒哥哥几世修到嫂子这样天仙似的美人儿?”一句话,说得董额氏粉腮儿又红晕起来。富察氏兄嫂子害羞,忙把宝亲王推出房去。这里董额氏也告辞出园去了。
宝亲王自从见了董额氏以后,时时把她的名儿提在嘴里。他从此私娃子也不玩了,终日痴痴的想着董额氏那副美丽的容貌。要知宝亲王将来和董额氏闹出什么风流案件来,且听下回分解。
三十八回弓鞋到处天子被刺,手帕传来郎君入彀
却说宝亲王自从那日无意中领略了董额氏的香泽以后,时时把这美人儿搁在心里,眼前常常现出那副娇羞妩媚的面貌来,鼻管里常常好似有董额氏脖子上的粉花香味留着。因此他把眼前的一班庸脂俗粉丢在脑后,常常怂恿着自己福晋去把她舅嫂子接近园来。从来女人爱和自己娘家人亲近,如今得了王爷的允许,她姑嫂两人常常见面。那董额氏也乖觉,见宝亲王来,她便立刻回避,把个宝亲王弄得心痒难搔。看看那董额氏一举一动,飘飘欲仙,越看越爱,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肚去,只是可惜没有下手的机会。后来富察氏也看出丈夫的心事来了,索兴把董额氏藏在密室里,姑嫂两人谈着心,不给宝亲王见面。
宝亲王许久不见董额氏了,心中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坐立不安,废寝忘餐起来。宝亲王有一个心腹太监,名叫小富子,却长得十分伶俐;见王爷有心事,便悄悄的献计,如此如此,一定可叫王爷了却心愿。宝亲王听了他的计策,连称:“好孩子!快照办去。”那小富子奉了王爷的命令,先在园内竹林清响馆里预备下床帐镜台,一面打发两个小太监和两个侍女,押着一辆车儿,到常明家里去,把舅太太接了来。这董额氏见富察氏的贴身侍女前来迎接,也是常有的事,心中毫不疑惑,便略略梳妆,坐上车,向圆明园来。照例车子到了藻园门外停住,便有八个小太监出来,抬着车子,进园去,曲曲折折,走了许多路。这时盛夏天气,在外面赤日当空,十分闷热;一进园来,树荫深密,清风吹拂,顿觉胸襟清爽起来。
董额氏坐在车子里,一路贪看景色,不觉到了一个清凉的所在。车子停下,两个侍女上来,把董额氏扶下地来。抬头一看,只见四面竹林,围着一座小院子,耳中只听得风吹竹叶,那竹梢上挂着金铃儿,一阵一阵叮铃的声音。走进院子去,小小一座客室,上面挂着一方匾额,写着“竹林清响馆”五个字;四壁挂着字画,满屋子都是紫竹几椅,十分清雅。侍女引导着,走进侧室去。只见珠帘牙塌,纱帐水簟。镜台上放着梳具脂粉,黑漆的桌子上,琉璃盆中,放着各色水果;窗前书桌上,一个水晶缸,养着几尾金鱼。窗外面一丛翠竹映在窗纸上,成一片绿色,连屋子里人的衣襟上也绿了。董额氏看了,不由得赞了一声:“好一个清凉所在!”见两个侍女跟在她后面,不住的打扇;一个侍女,送上凉茶来。董额氏便问:怎么不见你家福晋?一个侍女回道:“福晋在荷静轩洗澡。吩咐表舅太太在屋里略坐一坐。”董额氏便也不说话。停了一会,两个年纪略大的侍女,捧着衣巾盆镜等物进来。说道:请舅太太也洗个澡儿。”董额氏天性怕热,在家里又常洗澡惯的;听得请她洗澡,她也欢喜。侍女们忙服侍她卸妆脱衣,披上浴衣,趿着睡鞋,两个侍女领着到后面一间密室里洗澡去。待她洗毕出来,自有侍女替她重行梳妆,再匀脂粉;便有一个人,伸过手来,替她在鬓边插上一朵兰花。董额氏在镜中望去,见站在她身后替她戴花的,不是什么侍女,竟是那宝亲王。董额氏这一羞。直羞得她低着脖子,靠在妆台上,抬不起头来;溜过眼去看宝亲王时,只见他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嘴里不住的“天仙”“美人”的唤着。又说:“俺自从见了嫂子以后,顿觉得俺这人活在世上毫无趣味;那天嫂子脖子上偷偷的嗅了一下,这香味直留到现在。可怜把我想得饭也不想吃,觉也不想睡。天下的女人,也不在俺眼中。求嫂子可怜俺,看俺近来的形容消瘦,便知道俺想得嫂子苦;嫂子倘再不救俺,眼见得俺这条命保不住了。”说着,这宝亲王真的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哭得十分凄楚。他一边哭着,一边拿出手帕来抹眼泪。
董额氏认识这手帕是自己的。
停了一会,又听宝亲王说道:“嫂子放心,今天的事,俺俱已安排停当。这里在园的极西面,离着福晋的屋子又远,那班侍女内监们,都是俺的心腹。嫂子倘然顺了俺,决不使外边人知道;嫂子倘然不顺我,声张起来,一来嫂子和俺的脸面从此丢了,二来便是声张,这地方十分冷僻,也没人听得,把俺们好好的交情,反闹翻了。嫂子倘然依从了俺,俺便到死也忘不了嫂子的恩德;嫂子倘然不依从了俺,俺横竖是个死,便死在嫂子跟前,也做个风流鬼。”
宝亲王说到这里,从腰里飕的拔出一柄宝剑来,向脖子抹去。任你是铁石心肠的女人,见人在她跟前寻死,她心肠便不由得软下来。况且天下美人,大都是风流性格,见宝亲王又是一表人材,又明知道他将来要继承大位做皇帝的,又动了几分羡慕的心肠。如今听他一声声唤着好嫂子,又见他要自刎,便又动了几分怜惜的心肠。她自己看看浴罢出来,只外面披着一件薄纱的浴衣,玉雪也似的肌肤,映在纱衫外面,早已被宝亲王看一个饱。看看自己的衣服,一齐脱在床上,眼见被宝亲王拦住了,不能拿来。便是拿来,当着宝亲王的面,也不能穿。董额氏想到这种种地方,不觉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夺去宝亲王手中的宝剑,伸着一个手指,在他额上一戳。说道:“你真是我前世的冤家!”宝亲王趁此机会,便过去把董额氏顺手一拖,一个半推半就,一个轻怜轻爱,成就了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