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填词、作曲,很讲究四声的分别,为的是使字儿和谱子协调,传统的戏词、大鼓书等也还顾到这一点,新编的歌曲就往往不怎么照顾了。大概字儿文点儿,唱腔花点儿,听众也就不大意识到字的声调;唱词越近于说话,唱腔越质朴,四声走了样就越显得别扭──听不懂不好受,听懂了更难受。许多人不爱听用汉语演唱的西洋歌剧,特别是里边类似道白的部分,就是这个缘故。
声、韵、调在文学上的应用弄清楚声、韵、调的概念,是了解古典文学中许多现象的必要条件。叠韵的关系首先被利用来在诗歌里押韵。上古诗歌押韵以元音和谐为主,似乎声调不同也可以押韵。六朝以后用韵渐严,要求分别四声,后世的诗韵一直遵守这个原则。宋朝人做词,渐渐有上、去不分,甚至四声通押的情况,韵部也归并成较少的数目。到了元曲,四声通押成为通例。现代的京戏和曲艺用的是“十三辙”,可算是最宽的韵类了。
押韵可以是全篇用一个韵,也可以在当中换韵。律诗总是一韵到底,很长的“排律”
也是如此。古体诗有一韵到底的,也有几句换一个韵的,例如白居易的《长恨歌》,开头和结尾都是八句一韵,中间多数是四句一韵,有几处是两句一韵。词的用韵较多变化,举一首比较复杂的做例子,温庭筠的《酒泉子》:
花映柳条,闲向绿萍池上。凭兰干,窥细浪,雨萧萧。近来音信两疏索,洞房空寂寞。掩银屏,垂翠箔,度春宵。
全首十句,除第三句和第八句不用韵外,其余八句花搭着押了三个韵:
条上浪萧索寞箔宵|||||—————————||
|——————————————————————这种用韵的格式在西洋诗里常见,汉语诗歌只有在词里才偶然见到。元曲用韵又归于简单,一般是一套曲子一韵到底。
做诗的人常常利用两字双声或叠韵作为修辞手段。例如杜甫的诗:“吾徒自漂泊,世事各艰难”(《宴王使君宅》),“吾徒”、“艰难”叠韵,“漂泊”、“世事”双声。
这种例子很多。又如韩愈的诗《听颖师弹琴》头上两句:“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
按当时的语音,“昵女”双声,“儿尔汝”双声,这两组的声母以及“语”的声母在那个时代是同类(鼻音),此外“恩怨”也是双声。“女语汝”是叠韵,“儿尔”韵母相同,“昵”的韵母也大部分相同。这两句诗里边没有一个塞音或塞擦音的声母,并且除“恩”
字外,韵母都有i介音。这样就产生一种跟这两句诗的内容配合得非常好的音乐效果。
利用双声、叠韵的极端的例子是全句甚至通首双声或者叠韵的诗。各举一例:
贵馆居金谷,关扃[jiōng]隔藁街。冀君见果顾,郊间光景佳。(庾信《示封中录》
,通首双声)①红栊通东风,翠珥醉易坠。平明兵盈城,弃置遂至地。(陆龟蒙《吴宫词》,四句各叠韵)这已经越出修辞的正轨,只能算是游戏笔墨了。
在汉语的诗律里,比双声、叠韵更重要的,占主导地位的语音因素,还得数四声。四声之中,音韵学家把平、上、去归为一类,跟入声对立,文学家却把上、去、入归为一类,跟平声对立,称之为仄声。平声和仄声的种种组合,一句之内的变化,两句之间的应和,构成汉语诗律的骨架。稍微接触过旧诗的人,都知道“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等等,这里就不谈了。
正如有双声诗、叠韵诗一样,也有一种四声诗。例如陆龟蒙的诗集里有《夏日闲居》
四首,每一首的单句全用平声,双句则第一首平声,第二首上声,第三首去声,第四首入声。引全平声的一首为例:
荒池菰蒲深,闲阶莓苔平。江边松篁多,人家帘栊清。
为书凌遗编,调弦夸新声。求欢虽殊途,探幽聊怡情。
本来是平仄相间,构成诗律,现在全句、全首一个声调,当然也只能算是语言游戏了。
不但是诗律以平仄对立做它的核心,散文作者也常常利用平声和仄声的配合,特别是在排偶句的末一字上,使语句在声音上更加谐和,便于诵读。例如:然则高牙大纛,不足为公荣,桓圭衮裳,不足为公贵。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声诗,以耀后世而垂无穷,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欧阳修《昼锦堂记》)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
(欧阳修《醉翁亭记》)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举熙熙然巧献技,以效兹丘之下。(柳宗元《钴潭西小丘记》)●加○和△的是平声字,加●和▲的是仄声字,○和●是主要的,△和▲是次要的。以主要位置上的平仄而论,第一例是基本上用仄平平仄,平仄仄平的配列,节奏柔和,近于骈文和律诗。第二例四个排句的结尾是两个平声之后接着两个仄声,末句用平声字结。第三例的配列又不同,前面三个排句几乎全是仄声字,后面四个排句几乎全是平声字,结句的末尾用仄声,节奏十分挺拔,跟第一例形成显明的对比。
────①“见果顾”似应为“果见顾”,这里是根据四部丛刊本。
不必“谈音色变”
中国的音韵之学开始在六朝。那时候好象人人都对语音感兴趣似的。《洛阳伽蓝记》
里记着一个故事:有一个陇西人李元谦爱说“双声语”,有一天打冠军将军郭文远家门口过,看见房子华美,说:“是谁第宅过佳?”郭家一个丫鬟叫春风的在门口,回答他说:
“郭冠军家。”李元谦说:“凡婢双声。”春风说:“伫奴慢骂。”连一个丫鬟也懂得用双声说话,文人学士更不用说了。①不知道为什么语音现象后来变得越来越神秘起来。到了现在,连许多从事语文工作的人也“谈音色变”,甚至把那简单明了的汉语拼音方案也看成天书,不敢去碰它,查字典总希望有直音。可是小学生却一点不觉得困难,很快就学会了。一般认为最难办的是辨别四声,小孩儿学起来却毫不费力。我家里有个八岁的孩子,刚进小学一年级不久,有一天问我:“一夜”的“一”该标第一声还是第二声?原来“一”字单说是阴平即第一声,在去声字之前是阳平即第二声,“夜”是去声字,“一夜”的“一”实际发音是阳平,但教科书按一般惯例,凡“一”字都标阴平,所以小朋友有疑问。这不证明学会辨别声调并不是什么艰难的事情吗?
────①“是谁”双声,“第宅”准双声,“过佳”双声。“郭冠军家”双声,“凡婢”双声,“双声”双声,“伫奴”双声,“慢骂”双声。古音如此,有些字今音与古音不同,不是双声了。
语文常谈3。形、音、义形、音、义的纠葛异体字利少弊多异读字要尽量减少同音字数量繁多一字多义与数字同形汉字为汉语服务并不尽善尽美
形、音、义
1.形、音、义的纠葛
文字有形体、声音、意义三方面,这三方面的关系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研究。或者是研究一个字的形、音、义的内部联系:这个字为什么这样写,这个字为什么读这个音。这种研究从《说文解字》以来就形成了一个传统,现在管它叫文字学。或者是研究不同的字在形、音、义方面的异同以及由此形成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从前的文字学着作有的也附带讲点儿,后来又有《字辨》一类的书,供人参考和学习,但是缺少系统的论述。对一般人来说,知道一个字本身的形、音、义关系当然也有点儿好处,可是关于这个字和那个字的形、音、义的异同和关系的知识,也许更有实用价值,可以帮助他少念别字,少写别字。现在想就这个问题谈谈一般的情况。
最理想的文字应该是一个字只有一个写法(拼法),一种读音,一个或者相近的一组意义;任何两个字都在形、音、义三方面互相区别。可惜世界上没有这种文字。以英语为例,一个字会有两种写法,象enclose或inclose(封入),gaol或jail(监牢);一个字会有两种读音,象
read(读)现在时念[ri:d],过去时念[red],permit动词(允许)念[p?'mit],名词(允许状)念['p?:
mit];几个字的读音会完全相同,象know(知道)和no(不)都念[nou],right(右)、write(写)和rite(仪式)都念[rait]。就复杂的程度说,英语可以说是中等,有些语言比英语好些,可是汉语的情况比英语还要利害些。请看下面这个例子:
cháng长长短(1)擅长,长于(1a)zhǎng长幼,长辈(2)首长(校长)(2a)生长,增长(长大、长高)(3)增高(涨水、涨价)(3a)(高涨)(3a)增多(钱涨出来了)(3b)增大(豆子泡涨了)(3c)(热胀冷缩)(3c)过满(肚子发胀、头昏脑胀)(3d)涨zhàng胀三个读音,三个字形,三组意义,但不是一对一而是互相参差。zhǎng这个音联系两组意义;生长、增长这一组意义分属两个音,写成三个字;zhǎng和zhàng各有两种写法;“长”这个字形要为两个读音和三组意义服务。这种错综复杂的情形当然不多,可是一般程度的纠葛是很多的。
如果拿汉字做出发点,可以分别下面这些情况:(1)一字多形──异体字;(2)一字多音──异读字;(3)一音多字──同音字;(4)一字多义──多义字。底下就按这个次序看看汉字的形、音、义交叉的情况,最后谈谈从语言的角度看,应该怎样认识这个问题。
2.异体字利少弊多
异体字是一个字的不同写法。两个或几个字形,必须音义完全相同,才能算是一个字的异体。例如“强、强、强”是一个字,“窗、窻、牕、牎”是一个字。一般情况,异体字的形体总有一部分相同,上面这两组都是这样。可是也有全不相同的,例如“乃、乃”
,“以、(耜取右旁)”,“专、端”,“野、埜”,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