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储字退翁,兴化李氏子。出家,住灵岩最久。南都覆,吴、越兴义旅,退公实左右之。辛卯被逮,诸义士争救之,久而免;好事如故。或戒之;曰:’忧患得其宜,汤火亦乐国也‘。俟斋先生曰:’每岁三月十九日,退翁必素服焚香,北向挥涕拜;二十八年如一日耳‘。
退公嗣法弟子满天下,其最曰正志,故大学士嘉鱼熊公开元也。初入山,执爨事;退公一见,辄知为非常人。其次曰宣城沈麟生,故监司寿狱子。寿狱死国事,麟生抱王裒之痛,遂祝发事退公。后居姚江,名大瓠。
——见原书卷四十五(遗逸)页一上。
沈寿民
耕岩姓沈氏,讳寿民,字眉生;世为宣城人。性孤峭,不妄言笑。为文好深湛之思;江右艾千子至宛陵,盛称之。一时声华之盛,江上二沈遂与吴中二张埒;二张谓天如、受先,二沈谓昆铜及先生,不以名位为甲乙也。
明崇祯丙子,诏行保举法;巡抚张国维以先生应诏。时流寇躏中原,特起杨嗣昌于苫块,倚以办贼;而嗣昌以熊文灿之招抚为尝试,逍遥司马堂。先生伏阙上疏,谓’纲常正而后可以正世风;金革夺情,乃陋儒之曲说。即嗣昌迫于君命,亦应躬历戎行,枕戈衽甲。而乃支吾旦夕,安坐京师,军旅之寄一付诸文灿以招抚为上策;天下有不杀人而能生人者乎?有授柄于贼而能摄贼者乎?将来酿祸误国,嗣昌之肉其不足食矣‘!疏为通政所格;再上,留中不报。黄忠端公道周叹曰:’此何等事,朝臣不言而草野言之乎!吾辈愧死矣‘!于是台臣何楷、钱增、林阑友、词臣刘同升、赵士春相继劾嗣昌,最后忠端有廷辩之事;皆先生发其端也。先生上书报罢,遂弃经生业;与周鹿鏕掩关求王佐之学,所从游者数百人。
无何,而党祸作。阮大铖者,魏阉义儿也,以新声高会招来天下士,冀复起;先生于劾嗣昌疏中及之。于是顾杲、吴应箕等推先生之意,作“留都防乱揭”以攻之;大铖恨甚。及得志,按揭中姓名将尽戮之,而以先生为首;先生变姓名,入金华山中。
南都亡,遂匿迹深山,采藜藿以自食。有知而饷之者,皆峻却;曰:’士不穷,无以见义;不奇穷,无以明操‘。郡守朱元锡致十金,辞不获;庋置壁中三年,未尝一发视也。溧阳陈名夏雅善先生;既入相府,特疏荐之,遣使寓书;先生不发函,对使焚之。溧阳意犹未已,先生遗书曰:’龚胜、谢枋得,智非不若皋羽、所南也;而卒殒躯者,由多此物色耳。今之荐仆者,直欲死仆耳‘。溧阳叹息,止。自是避人愈坚,足不履城市者三十年。当事或邀之;及半道,望望然去。康熙乙卯五月卒,年六十九。疾革,命门人刘尧枝、施闰章载笔曰:’以此心还天地,此身还父母,此学还孔、孟“。语毕而瞑。
生平重然诺。友人周梅骨死海外,子幼;先生渡海葬之。鹿溪之没也,藐孤为逋负所逼;先生鬻田以偿,始有完卵。与黄梨洲交最笃,别四十余年矣,临没为书永诀,去易箦十有三日耳。”遗集“若干卷、”闲道录“若干卷。
——见原书卷四十五(遗逸)页一下。
汪沨
汪先生讳沨,字魏美;浙江钱塘人。少孤贫,力学。与人落落寡谐,人号曰”汪冷“。
举崇祯己卯乡试,与同县陆公培齐名。太守钱君以女妻之;初,盛饰入门,先生诫之,乃屏侍婢,以疏布躬操作。明亡,遂弃科举。姻党欲强之试礼部,出千金视其妻,俾劝驾;其妻曰:‘吾夫子不可劝,吾亦不屑此金也’!嗣因兵乱,奉母入天台。海上师起,群盗满山谷;始反钱塘。侨寓北郭外,室如悬磬,处之晏如。
当是时,湖上有三高士之目,先生其一也;当事皆重之。监司卢高尤下士;一日遇先生于僧舍,问汪孝廉何在?先生曰应:‘适在此,今已去矣’!卢怅然;不知应者,即先生也。卢尝遣人通殷勤于三高士,约置酒湖船,以世外礼相见。其二人幅巾抗礼,卢相得甚欢;惟先生不至为恨事。已知其在孤山,放船就之;终排墙遁去。先生不入城市,有司或以俸金为寿;不得却,埋之。里贵人请墓铭,馈白金;拒勿纳。始居孤山,迁大慈庵、又迁宝名院;匡床布被外,残书数卷。键户出,或返、或不返,莫可踪迹。遇好友,饮酒一斗不醉;气象潇洒,尘事了不关怀。然夜观干象、昼习壬遁,知其耿耿者犹未下也。康熙丁酉,黄先生梨洲遇之于孤山,颇讲龙溪调息法;各赋诗三章。明年,同至葛仙祠。又明年,笑鲁庵中,坐月至三更。是夜寒甚,庵中止布被一,先生与梨洲两背相摩,得少暖气。明日,梨洲入云居访仁庵,先生矢不入城,至清波门别去。魏叔子自江西来访,先生谢勿见;叔子留书曰:‘魏美足下:吾宁郡魏禧也,欲与子握手一痛哭耳。足下以寻常游客拒之,则可谓失人’。先生省书大惊,一见若平生欢;临别,执手泣下。先生尝从愚庵和尚究出世法,叔子曰:‘君事愚庵谨,岂有意为其弟子耶’?先生曰:‘吾甚敬愚庵。然今之志士多为释氏牵去,此吾所以不肯也’。
乙巳七月三十日,终于宝石僧舍;年四十有八。临歾,举书卷焚之,诗文无一存者。起视日影,曰:‘可矣’!书五言诗一章,投笔就寝而逝。诗曰:‘大化无停晷,道术久殊辙。住世守顽形,问途犹未彻。至人本神运,可会不可说。冰泮水还清,云开月方洁。一旦破樊笼,逍遥从此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