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原书卷四十五(遗逸)页二下。
李天植
李因仲讳天植,学者称蜃园先生;浙江平湖人。先世多隐德。崇祯癸酉,举于乡。性萧散自得,视世事泊如也。尝曰:‘无欲则心清,心清则识朗,识朗则力坚’;时时以诲学者。癸未,子诸生观卒;先生自以有隐慝,痛自刻责,遂绝意仕进。改各确,字潜夫。
国变后,家具荡然;遂与妻别隐陈山,绝迹不入城市。训山中童子自给,自署曰村学究、老头陀。居山十年,有僧开堂。以避喧,始返其蜃园,卖文自食;不足,则与其妻为梭鞋、竹筥以佐之。好事者约月供薪米,力辞不受。有司慕其高,往访之;辄逾垣避。所着诗文,皆吊甲申以来殉节者。蜃园者,乍浦胜地,可望见海市者也。又十年,家益困,不复能有其园,寄身僧舍;戚友赎蜃园归之,始复与妻居。时年七十矣,子震亦弃诸生,非义一介不取。二老相对,时绝食;则叹曰:‘吾生本赘耳,待尽而已’。有馈食者,非其人终不受。或问以身后;曰:‘杨王孙之葬,何必棺也’。又十年,蜃园仅存二楹。两耳聋,又苦下坠,终日仰卧。客至,以粉版书相问答。魏叔子来自江西,造其庐;先生视姓氏,则强起,张目视之泣;叔子亦泣。时方绝粮,叔子探囊得银半两赠之,五反不受;固以请曰:‘此非盗跖物也’。始纳之;买米为炊,共食而别。叔子属周布衣员、曹侍郎溶纠同志为之继粟,且谋其身后事;吴门徐昭法闻之曰:‘李先生不食人食,听其以饿死可也’。已而先生果坚拒。未几,卒。叔子闻之,曰:‘吾浅之乎为丈夫已’!
乍浦有郑婴垣者,孤介绝俗,与先生称金石交;先二年,冻死雪中。至是,先生以饿死;临歾,曰:‘吾无愧于老友矣’!时康熙十一年也,年八十有二;葬牛桥。所着”蜃园集“,佚;惟”续修乍浦九山志“,世有传本。
又有刘剩庵者,名永锡,字钦尔,魏县人;亦先生友也。崇祯丙子举人,授长洲教谕;署崇明县事,庭无留狱。
未几,遭鼎革,隐居相城。有大吏造其庐,欲强之出;剩庵袒褐疾视曰:‘我中州男子,年二十渡漳河、登大丕,跃马鸣鞘;两河豪杰谁不知我!乃以此相逼,将谓我畏死邪’?取壁上剑,将自刎;门人抱持之,得解。
寻移居阳城湖之滨,率妻女织席以食,累日不举火。有遗之粟者,非其人不受。老奴从魏县来,劝之归曰:‘室庐,故在也’。剩庵曰:‘吾非不欲归;奉君命来此,君亡,义不可归耳’。乃命其子偕老奴归。时岁荒,得食愈艰,杂糠籺作食。妻病,不能下咽,竟饿死。一女许字同邑某氏子,某氏宦于粤,音问阻绝十余年;至是,请于父曰:‘儿不辰,遭家国之变。翁家存亡不可知,留此身以累大人,无为也’!遂自经死。而其子之归,中途亦死于盗;是日凶问适至。剩庵既无家,乃买破船一,往来江湖间,时从诸遗老游。尝泛舟中流,鼓枻而歌曰:‘白日坠兮野荒荒,逐凫雁兮侣半牛羊;壮士何心兮归故乡’!风水荡激,歌声伊郁;闻者哀之。钱牧斋念其穷,招之往;剩庵曰:‘彼为党魁,受主眷,枚卜时天子以伊、传期待;今岂期之邪’!卒不往。后数年,以穷饿死;友人陆元泓葬诸虎邱之山塘。
元泓字秋玉,常熟人;以志节自励。图己像于水墨尺幅中,自号”水墨中人“。
——见原书卷四十五(遗逸)页三上。
邵以贯
邵先生名以贯,字得鲁;余姚人。性狷洁。明季,石梁陶文觉公之学盛行,姚中沈求如、史子虚,其高第也;顾颇参以禅悟。先生亦从之游,独讲求有用之学。岁饥,纠同志为义仓;桑梓德之。
已而国难作,先生欲死之,以母老不果;遂祝发为头陀,狂走入雪窦山中妙高台。僧道岩者,故鄞广文张廷宾,亦姚产;而沈、史讲会中人也。先生依之,苦身持力,不与人接。鄞故都御史高公斗枢物色得之,曰:‘异人也’!遗其二弟从之游。周公囊云亦以僧服居白坑,时时过从。寻以省母,返居潭上园。黄忠端公仲子泽望,志节夙与先生近;至是,来居园中。夜共读谢皋羽”游录“而慕之,曰:‘方今豺虎满天下,五岳之志不可期矣。四明二百八十峰近在卧榻,峰峰有吾两人屐齿’。于是始遍走山中。然山寨方不靖,所在多逻卒,而二公冠服奇古,频遭诘难;顾不以为苦。亡何,入绝谷,不知所向;方茫然求故道,不可得。俄而峰回路转,松竹梧桐甚盛,有鸡犬声。趣就之,茅舍一椽,中有幅巾者出,问客何来?则语之以里宅;笑曰:‘吾亦姚人,避世居此;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乃止宿;则告曰:‘是为石屋山。仆故孙公硕肤监军陈从之也。孙公死海上,吾无所依,来此山中;遂与人世绝’。因而相顾,叹曰:‘是真桃源矣’!泽望尝曰:‘得鲁自甲申后,辅颊间无日不有泪痕;其稍开口笑者,则游山耳’。未几,泽望卒;先生无所向,是益卞急。弃家,投四明山之杨庵。时尚有一妾,先生去,亦为尼庵中;每日晨昏各上堂礼佛,此外虽茗粥不相通。久之,皆卒于庵。先生诗文甚富,散佚无存者。
——见原书卷四十五(遗逸)页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