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忽然模糊起来,原来她的眼睛为泪水濡湿了。
  “来干什么的?”忽然有人大声咆哮,庄姐吃了一惊。抬头看时,认出这正是刘风山。他头戴时兴的巴拿马草帽,身穿华丝葛长衫,手拿橡皮头“司的克”,完全是一副应酬交际的打扮。今天乡局长刘树楷特别邀请他和几个乡绅吃饭商谈机密大事,据说商会会长也要去赴筵,所以刘凤山更显出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气。一部崭新的私家黄包车停放在一边,等他乘坐,那上面还插了一枝光鲜夺目的鸡毛掸帚。现在,刘风山正在“铺面”前的麻石路上举着手杖驱赶小玲。
  “阿妈,阿妈!你在哪儿呀?”小玲吓得直哭。她为了寻找妈妈跑到厂区,不想碰上了刘凤山。“哪里来的小鬼丫头,到处乱窜!”刘凤山一面追逐小玲,一面厉声呵斥走过来的程叔。“是庄姐的女儿。”程叔忙说。“啊?”刘凤山更加火了,“你们还没有打发她走哇!”“她一时没有去处……四乡招的工……还没有到齐!”程叔喃喃地解释。
  刘凤山鼻子哼了一声,厉声说:“我不信!找一百条狗难,找一百个工人可容易。”他用手杖指着程叔吼道,“快把她妈叫来!”
  用不着等程叔去叫,庄姐已经走上前来。
  “小玲”她一把将女儿拉到自己身后,恨恨地盯了刘凤山一眼。
  潘开闻声赶来,恭恭敬敬地问刘凤山:“司理,发生什么事了?”
  刘凤山没好气地说:“真是白给你们饭吃啦!连一个女人也对付不了。”说毕走向那部崭新的私家包车。车门早巳打开,只听见一阵“叮当、叮当”的车铃声,车夫迈开双腿把刘凤山拉走了。
  庄姐没想到自己又一次落入刘凤山的掌心。她已深知这个人的无情无义,便拉了小玲回宿舍去拿包袱。
  当她们刚走出甬道,迎面却又碰上了刘凤山重新起用的恶鬼庞谔,他左手提着庄姐的破烂包袱,右手提着庄姐的藤篓,
  “你还想赖在这儿,滚,滚!”不容分说,他连推带搡地轰赶庄姐,随手将她的东西摔满一地。
  “我自己会走!”
  庄姐正要捡起杂物,昂着头。冷不防潘开又蹿了过来,手里拿出一束丝头,做出刚从包袱里搜出来的样子:“偷了厂里的丝,贼赃都在这里了。还不快滚!”
  “你们……你们……”庄姐想不到这帮人会这样栽赃侮辱她,气得脸色刷白,嘴唇痉挛,可她是个从来不跟人斗嘴的人,即使在蒙受不白之冤的时候,也不知道该怎样严词驳斥对方啊!
  “走罢!不把你送乡局就算便宜你啦!”潘开和恶鬼把庄姐的行李扔到厂门外边。踉跄的庄姐也被推搡得几乎摔倒在地。
  厂门随即关上了,庄姐母女俩孤立无援地站着。现在到哪里去呢?她实在想不出来。只有踯躅街头了。
  母女俩走着,走着,走过那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堤岸,脚上象有千斤重量。
  一天的遭遇磨掉了庄姐全部的精力、勇气和希望。现在,她已经木然,再打不起精神去探问或是求人了。
  暮色苍茫,庄姐带着小玲又回到那道横跨在厂前小河两岸的五孔石板桥上。
  庄姐俯看那污浊的河水,扶着颓败的栏杆,她无法摆脱那个原先已被驱散、而现在又重新出现的可怕念头……
  落日的余晖把水光反映在庄姐的脸上,一晃一晃的,使她感到头晕目眩。
  这时,在丝场操作的刘九妹自从和庄姐分手,今天也一直心绪不宁。她连连出了几个断头,以至本来夸赞她手艺的巡巷直用眼睛瞪她。
  “你怎么啦?九妹。”阿月也警告她说。
  “我瞧着庄姐今天神色不好,不知道她今天怎么这样……”巡巷走后,九妹轻轻地说,“她到底怎么了?”
  阿月被她这一提,也纳闷起来。谁知她们的对话都被巡巷听见了。
  “她被厂里歇工啦!”这个巡巷冷冷地哼了一声。
  “什么?”九妹太叫一声,正拿在手里饮水用的洋铁罐口盅——庄姐送给她的纪念品,“咣啷”一声,跌落地上。
  口盅里的水撒了满地,只听得“咕噜咕噜”一阵响声,口盅一直滚到墙角。
  就在这时候,庄姐带着小玲来到一家离桥头不远的糕点杂货铺前,买了一个饼,递给女儿:“小玲,你不是老闹着吃鸡仔饼吗?拿回去慢慢吃罢!回丝厂去!”
  小玲接过饼,却不肯走。
  “回去啊!”庄姐催促着,“去找四姐……”
  “我要跟着阿妈,我要跟着阿妈!”小玲隐隐约约地似乎意识到母亲要撇开她,一块饼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哭着叫起来,缠着庄姐就是不放。
  “小玲好乖,不哭的!”庄姐抚摸着她的头,但自己却禁不住流下眼泪。
  忽然,庄姐装出笑脸说。“小玲,你去叫四姐出来好不好?阿妈有要紧的话跟她说。”
  小玲真地止住了眼泪,相信了她阿妈的话。
  “小玲乖,从来不哭的!要记住,要记住,记在心里……不要哭!”庄姐为小玲抹干泪痕,依依不舍地眼看她活泼地跳跃着离开自己。
  忽然,一个悲凉的求乞声钻进她的耳朵:“福心施舍个发财钱,大慈大悲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可怜我几天没有吃的啦!”
  路边,一个佝偻的瞎眼老太婆,伸着枯槁的手,拄着拐棍,一步一步向前摸索着走来。她的身躯已经变成畸形,又瘸又拐,仿佛随时都会松散似的。她那哀哀切切的求告,一声声传入庄姐的耳朵,猛刺她那已经麻木了的心。
  陡然,一股不可遏制的愿望浮上了心头,她翻遍了衣裳的两个口袋,把剩下的一个双毫和几个铜元全倒出来塞到这个可怜的乞丐手里。乞丐抬起了半瞎眼睛的头,向她深深致谢,却惊得庄姐猛地大叫起来:
  “哎哟!你一一”庄姐如同触了电一样。
  就在这个被压榨得象一具人干似的瞎眼老太婆的脸上,她认出了从前和自己一起做丝的郑大姑!
  ‘大发慈悲的太太小姐,多谢!多谢!你修福修寿,会有好报应的!多谢!多谢!”她不停地用嘶哑的嗓音念叨着,表示她的千恩万谢。
  庄姐的心象被一只利爪撕得粉碎,她不忍听那刺人心肺的感谢的话语,和那凄凉的哀告。她掉头急忙走开,但是,郑大姑的影像却生了根似的跟随着她,怎么也驱除不掉。
  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归宿?怎么郑大姑竟到了这步田地?为什么?隐约听见人说过,这个郑大姑毕生积攒的几百元钱全被刘凤山骗走了,弄得一身精光。难道自己就要象她那样活着,沿街讨饭,伸着一只手,靠别人施舍?这样能活得下去么?啊,不行,不行!还有小玲这孩子呢?
  她又走到桥上,紧挨着桥栏站立,俯首往下看——
  流不断的河水,河水中又浮现出郑大姑的影子,一晃,又一晃……
  忽然,桥那边传来“叮当,叮哨!”的车铃声,自远而近。
  猛抬头,庄姐看见车上坐的正是刘风山,一股几十年郁积的怨恨直冲脑门。
  “刘凤山!今天我要跟你算账!”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气力,不顾一切地一跃而起,横身站在石桥当中,一把拖住刘风山乘坐的黄包车,用手直指刘凤山的鼻子,“我要跟你算账,我要跟你算账,算个一清二楚!”
  车夫见状不禁连忙放下车把,逃在一边。
  本来端坐在车上的刘风山,这时不得不慌忙跳下车来。
  “刘凤山,你害了多少人啊!你害我家破人亡,你害我无家可归,你这该杀的东家!你们榨干了我的血汗,就把我一脚踢开!你不得好死,绝子绝孙!”庄姐一反常态,仇恨使她积郁在心头的阴霾,化作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泼向刘凤山。
  刘风山被骂得狗血喷头。但他心里明白:象庄姐这样从不发火的柔顺女子,一旦怒火爆发,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他举起手杖,企图吓住庄姐,一边喝道:“住嘴,你敢骂人!”
  没有想到庄姐不但骂声不止还抢上前去夺他的手杖。
  “我再不怕你啦,刘风山!”庄姐抓住刘凤山的手杖不放,和他争夺起来。
  刘凤山仗着气力大,想从庄姐手里抽出手杖。但他绝没有想到这个虚弱的女工,会有那么大的气力。
  庄姐虽然接二连三地受到打击,精神已经麻木;一天的奔波又消耗了她残存的最后一点精力,加上一条伤腿使她站立不稳。但是,埋藏在心底的仇恨喷涌出来的怒火已燃烧起来,那狂焰的力量简直足以摧毁一切,又何在乎一根手杖?刘凤山无法得逞,开始发急了:身为堂堂经理,在这通衢大道同一个女工纠缠,还有什么面子?他陡地改变争夺手杖的主意,猛然用力向前冲去,把庄姐直推到桥栏杆边。然后,抽出一只手来,猛击这个手无寸铁的妇女。
  庄姐的胸口被打得疼痛难耐,但她还是坚持着紧紧抓住手杖不放。
  “我丢……”刘凤山骂了一句脏话,用尽全力把手杖捅向庄姐的心窝……
  “哎哟!”只听见庄姐一声喊叫,她背后颓败的桥栏杆折断了。
  庄姐跌了下去。河面的水花飞溅,接着是一圈一圈涟漪向外扩散,逐渐消失在岸边。
  时值黄昏,行人稀少,当那几个听见呼喊的行人赶来时,刘凤山却早已跨上黄包车,一面还对人假惺惺地说:
  “快救人啊!有人跳水自尽啦!、快去救人啊!”自己却坐着黄包车扬长而去。
  几个过路人把庄姐从河中救起,可是她已经奄奄一息。
  “庄姐!庄姐!”刘九妹和小玲紧张地赶来。可惜晚了,庄姐已经永远无法听到她们的叫唤。
  暮色苍茫,西天的太阳血红,血红,桥下的河水却是灰黄混沌。
  失去生命的庄姐横躺在河岸上,除了那张蜡黄的脸庞,简直是一具干瘪的骨架残骸。这模样是多么让人心酸!许多女工和过往的行人都围了过来,压抑不住心头的悲痛。
  刘九妹和小玲伏在庄姐的身边,连声呼叫她的名字。她们还不知道庄姐真正的死因,总以为她是想不开而投河自尽的。因此,想到自己来迟一步,不由得摘泣不止。
  在刘九妹心目中,庄姐哪里是这个模样?那是一个永远不能磨灭的美丽的形象:端庄、美貌、温柔、和婉、干净、利落,浑身洋溢着勤劳的智慧,脸上总是泛出善良的微笑
  当她坐在整洁的车台上时,纤长的十个指头那样熟练,那样精巧,配着她那总是挺括的贴身衣衫,面对那闪闪发光的丝绞,全丝场显得少有的醒目。她轻言细语,和蔼可亲,又肯热心地帮助人,她踏着轻盈的足步走过来了,走过来了,越来越近了……一个多美,多好的形象啊!
  “庄姐,庄姐啊!”几个缫丝女工的哭叫,打破了眼前的幻象。美丽的庄姐在九妹眼前倏忽消逝了。
  依偎着九妹的小玲,这时停止了哭泣,她举起小手为九妹揩擦眼泪,象个大人似的一本正经地说:“阿妈说,要我跟四姐……阿妈说,小玲不哭!要记住,要记住!”
  九妹看着这个庄姐托给她的孤女,也说:“是的,要记住,不要哭!”说着,不禁又流下了眼泪,她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
  “是谁逼她的?是谁……”不知是谁在发问,接着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一个满身油污的青年男工说:“我远远看见‘锦绣华’的刘老板拿司的克打她、戳她,她往后退,后来就掉到河里去了!”
  “刘老板?刘凤山?现在也是‘华联’的老板啦!刚才还坐着包车来过。”另一个女工说。
  九妹终于完全明白了:逼死庄姐的是刘凤山,而自己现在做工的丝厂的老板,也是刘凤山。“哼,这个杀人不见血的恶鬼,一定要跟他斗法!”九妹气得浑身发颤,转念间,她甚至暗地埋怨胡大凯怎么老不露面——在这个令人无法忍受的时刻,她是多么需要他的指点啊!
  庄姐被逼死的消息,象一声惊雷,顷刻传遍了沉寂的虹城。人们气愤填膺,而刘凤山也在连夜紧急思谋对策……
  第二天,山脚下一间破败的庵堂,成了庄姐的殡仪馆。灵前的蜡烛摇曳,庄姐睡在一具薄板钉成的棺材里——这是刘凤山用以收买人心、掩饰罪行的幌子,他一早便叫潘开买了这棺木送到庵堂,还扎去一个花圈,表示吊唁……
  几个女工在庄姐的灵前黯然地厮守着。这里边有九妹、阿月、谢苏,还有庄姐生前要好的姐妹。小玲呆呆地蹲在棺材旁边。
  外边,天空黑沉沉地哭丧着脸,乌云无声地聚拢过来,在遥远的天脚留下一道灰白色的边沿。风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灵前的烛光摇曳,烧化了的纸钱,灰烬在盘旋飞舞。一群又一群女工陆续进入庵堂,当中不但有“华联”的,也有“锦绣华”的、“宏泰”的……她们在惊闻噩耗之后,前来向庄姐祭奠。
  潘开受刘凤山之命为庄姐处理后事。他在门旁接待那些纷至沓来的吊唁者,态度非常虔诚,象个孝子。
  蓦然,一个粗大的嗓门喊得震天价响:“刘凤山为什么不来?”
  人们循声望去,只见避五双手叉腰,在潘开面前,象个横刀勒马的将军似的向他挑战。
  “我是刘司理的代表。董事会要议事,刘司理走不开……”潘开沉住气说。
  “他有胆害死庄姐,为什么没有胆来见我们?”又一个声音提出质问。
  “不能这样说嘛!庄姐是投河自尽的。刘司理已经捐了棺木,献了花圈,也算仁至义尽了。”潘开真不愧是刘风山的徒子徒孙,他和颜悦色,显出一副慈善家的样子。
  “那是假的,做给人看的……”
  “有人亲眼见他把庄姐推下水去,他休想抵赖!”
  “冤有头,债有主,死人不会讲话,生人要找他讨债!”
  “去法院告他……”
  “告他有屁用,找他当面算账!”九妹在众说纷纭中提出了自己的主张。
  潘开万万想不到这场做给人看的功德变成了众手所指的控诉。他胆怯了,一迭声说:“好,好,我去把司理请来!”随着溜之大吉。
  “跟着他去,莫叫他溜走了。”畮五转身向旁边的人一招手,“够胆的跟我来!”
  “对付刘风山这条毒蛇要好好考究一下,打蛇要打七寸呀!大家先议议怎样行动,找他提出什么要求,达到什么目的,胜利才有保证啊!”说话的也是个年轻女工。她梳了一条长辫,穿着大襟衫和大裤脚管的长裤,完全是一色缫丝女工的打扮。
  “你替刘凤山打掩护吗?你是……”畮五瞪了那个女工一眼,脸上露出一派不屑的神色。
  “她是‘宏泰’的,叫莲花姐。前不久我们跟老板开谈判,她是个台柱呢!”有人替莲花姐作了回答。
  畮五倒爽脆,一昕对方不是个等闲的人,便敬佩地对莲花姐说:“好,好,你来把舵!”
  莲花姐随即把大家召到一起商量对策,又提示了一些需要特别注意的事情。她说得那么坚决有力,那么打动人心,九妹一句一句装在心里。等到大家准备出发的!时候,她找了个机会过去拉着莲花姐的手,自我介绍说:“我叫刘九妹,你到我家去过,是吗?”
  莲花姐认出九妹,也不禁喜出望外,搂住她说:“是啊!是啊,老胡还几次问起你呢!”
  “哪个老胡?”
  “胡大凯呀,记得吧?”
  九妹听着不住地点头。不必细问,她也可以断定这个莲花姐是同胡大凯一起搞革命的了。尽管眼下还没有见到胡大凯,但她多少日子以来对这个好人的追怀,想不到一下子便有了着落。她激动得抓住莲花姐的手不放,连声追问:“老胡呢,老胡呢,他如今在哪里?”
  莲花姐和蔼地答道:“好好干,你就会见到他的!”
  庵堂外边,一场暴风雨就要到来,电闪雷鸣,风起云动。女工们蜂拥般出了庵堂,象一股洪流似的奔向“华联”丝厂。九妹和莲花姐走在前头小玲光着双脚跟在九妹后面。畮五领着临时用红布条系在手臂上的纠察队员,在两旁前后逡巡……
  大雨终于倾盆而下。在“华联”的大门口,除了门卫,全广所有的巡巷都严阵以待——这是刘凤山防患未然的一项应急措施。这班走卒本来都冒雨站立着的,一见女工们这强大的阵势,立即慌了手脚。
  门卫想拉起栅栏门,可是畮五已抢上去先拉住尚未关拢的厂门。
  “冲进去,冲进去!”后面的工人涌上前来。
  不容门卫有喘息的瞬间,九妹领着阿月等十几个女工已经冲了进去。潘开和一班巡巷无法阻挡,只好节节后退。
  女工们的前列象潮水般涌进厂里,把通往丝场的一条甬道挤得密密麻麻。还有许多进不来的女工,便冒雨站在门外的空场上呐喊助威,“要刘风山填命”、“不许开除工人”、“打倒刘风山”的口号声彼伏此起。
  眼看九妹她们就要冲进账房,但是,那里新安上的一道铁栅栏门,把她们挡住了。
  潘开在里边慢条斯理地说:“你们有什么事呀?有话慢慢讲嘛!”
  “你没有资格同我们讲!”九妹鄙夷地白了他一眼。
  “叫刘凤山出来!”
  “要刘凤山认罪!”
  ……
  前面的女工嚷成一片声。
  “刘司理出去了。”潘开装出一副老实的样子。
  “刚才你说回来叫他去庵堂,原来是通水叫他跑了,快把人交出来!”九妹怒不可遏。
  “他跑啦?”“他想躲我们,哼!”
  “他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开门,开门!”女工中爆发了雷鸣般的怒吼。
  “你开不开门?”畮五挤上前来大叫。
  “砸了它,砸了它!”群情汹涌,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潘开不知什么时候溜进里面去了。
  “砸啊!砸啊!”女工们边叫嚷着也使劲拉搡,有人还找来石头、木棍作武器,直把那铁门框子上的灰沙,摇撼得“哗啦哗啦”地掉下来。
  “你们想造反是不是?”突然,里边闪出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为首的一个掏出手枪来大声恫吓——那是刘凤山在紧急中派人拿了龙家伦的“手令”去警察局搬的兵。
  “想吓我们吗?走狗!”九妹挺胸向前,毫无惧色。
  “打倒走狗!”女工们不但没有被吓住,反而更狂怒地砸那铁门。
  “来吧,看你们是不是想赶着投胎转世!”那警察把枪口瞄向铁栅门外面的女工。
  “不许开枪!”人群中传出一声威武的命令,“你们的主人来了,等着他赏一块骨头给你们吧!”
  几个警察一时面面相觑,软了下来。
  九妹回头见说话的正是莲花姐,不禁佩服她的机智和勇敢。却又听得莲花姐说:“工友们,刘凤山已经被农会的农友带回来了,这阵在外边等着。”
  人们呼啸着向外边拥去。空场上,刘凤山果然在那儿站着。雨歇了,但刘凤山却浑身精湿,几绺湿淋淋的头发掉在额前,活象一只落汤鸡。厂门内外,平添了许多拿着梭标大刀的男人。那是胡大凯指导刘芜宇、洪带他们在羊角沙组织起来的农会会员。这天,他们初试锋芒,向“九指神手”展开减租斗争大获全胜,听到莲花姐派人来报虹城的缫丝女工要同刘凤山算账,便立刻赶来支援。恰巧碰上刘凤山在大河边搭上一只小艇仓皇遁走,便把他截了回来。
  现在,莲花姐毫不迟疑,让大家推举出九妹、阿月、畮五等五个工人代表,同刘凤山面对面交锋。她们首先用无可置辩的事实,驳斥了刘凤山对迫死庄姐的罪行的狡赖。接着约法三章:一要隆重安葬庄姐,抚恤遗孤;二要保护工人的权益,不得任意除名,随便扣罚,这次被开除的马上收回,三要改善劳动和住宿条件,增加工钱,每月放假两天,工资照发。刘凤山在群众威力之下,唯有连声应诺:“鄙人一一照办。”
  九妹第一仗上阵得胜,心情十分激动:她看到工人团结起来的力量,也感到自己心里燃起了一团熊熊的烈火——这火光,曾照亮每一个走上革命道路的人。
  在人们的欢呼声中,九妹走回自己的队伍中去。忽然,她瞥见自己的哥哥刘芜宇和莲花姐在说话,一旁还有个身材高瘦的青年人。她情不自禁地跑过去,啊,那个青年人,不正是自己一再寻找的胡大凯?
  胡祥先也认出她来了。笑嘻嘻地迎着她:“啊,是刘九妹吧?你长成个大姑娘了,差点叫我认不出来啦!”
  九妹不免有点腼腆,随口应道:“你倒没有变!”
  “她可是变了。”胡大凯指着莲花姐对九妹说,“在省城的时候,她是剪短头发,穿起白衬衫、黑长裙的呢,现在跟你们缫丝女工差不多吧?”
  “我也是刚刚才认出她来呢!”刘芜宇兴奋地告诉九妹,这位莲花姐,就是在“五一”节巡行中,用身子挡住克罗格大班的私家车,狠狠地教训过“老番”和龙家伦、刘风山一伙的女中英杰啊!
  九妹更加高兴,她紧紧握住莲花姐的两手,象个孩子似的央求着说:“莲花姐,你就收我做你的‘师仔’吧!你快点教给我,怎样才能把工会组织起来呢?”
  莲花姐看了一下胡大凯,微微点头表示赞赏,然后对九妹说:“‘宏泰’的工会已经成立了,下一步,我们就要扩展到‘华联’、‘锦绣华’……把整个虹城镇的工人都联合起来。我们一起努力吧!”
  经过一场风雨的洗礼,此刻,山色格外清新,蕉林特别苍翠,一抹斜阳,正在给虹城镇披上胜利的红装。九妹紧靠胡大凯、莲花姐和刘芜宇站着,放眼远望,却见天边出现一道长虹,象飞起的彩绸,当空飘舞,使胜利的气氛,显得更加辉煌。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