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代中期以后,法国的荒诞派戏剧和布莱希特的叙事剧在英国剧坛引起震荡,约翰·阿登(1930~)首先作出了反应,1959年皇家宫廷剧院上演了他的《穆斯格莱夫中士之舞》,1963年又由彼得·布鲁克将它搬上了巴黎舞台。这部作品以反战为主题,是作者在看过布莱希特《大胆妈妈》的演出之后写成的。它采用了布莱希特的叙事性和间离性手法,使用民谣,动作程式化,人物漫画化,间以辛辣的插科打浑。这部戏带给观众形式上的新奇感,却不是完美的艺术享受,因为它毕竟更多出于形式的模仿,而不是出于自发的创作冲动,因此缺少那种灼人的生命热力。
阿诺德·威斯克(1932~)也是在新的探索中有成就的戏剧家,他致力于唤起工人阶级对文化的兴趣和对生存困境的觉悟。《鸡汤》三部曲——《大麦鸡汤》(1959)、《根》(1959)和《我在谈论耶路撒冷》(1960)是他的成名作。第一部描写卡恩一家同几个共产主义者的友情、家庭解体的过程和政治上的幻灭感交织在一起;第二部写罗尼·卡蒂的女友比蒂·布赖恩特三个星期的生活,作者试图说明:困境中的人们只有通过互相沟通才能获救;第三部中的主人公想脱离城市和工业社会,在土地上建起返朴归真的田园生活,但终未能成功。从第一部到第三部,非现实成分越来越重,第三部已完全是寓言性的。
1965年,威斯克断然抛弃在确定的社会背景中塑造人物的惯常做法,更加淡化写实成分,上演了《四季》一剧。这部剧随着四季的变化,讲述两个人之间的私人关系。结构极简单,季节的更替对应着人物心理情绪的节奏,现实的、具体的生活场面经高度抽象而成为诗意的表述,其形式也更接近于叙述剧。
爱德华·邦德(1934~)以现实主义戏剧《主教的婚礼》(1962)和《得救》(1965)起步,很快便转向了叙事剧。他的《清晨》(1968)和《进入北方腹地的狭窄小路》(1968)都是引起轰动的作品,以至有评论家称60年代为“邦德的十年”。而70年代邦德的创作势头也并未消歇,《李尔》
(1971)、《宾果》(1973)和《女人:战争与自由的景象》(1978)都极有想象力。
邦德的作品中常有暴力场面:青年工人杀死老隐士(《主教的婚礼》),用石头砸死婴儿(《得救》),甚至把李尔王的幼女考狄利亚写成起义军领袖,让李尔王去捣毁城墙并遭射杀,等等。他认为描写暴力是为了消除产生暴力的社会条件,并且暴力场面的恐怖感为布莱希特式的间离手法所冲淡。
《深入北方腹地的狭窄小路》使用面具,《女人:战争与自由的景象》从6部古希腊戏剧中抽取素材,结构出一个新的戏剧情境,出场人员近百,演出时间达3小时,作者要求演员成为“剧情的图解者和台词的朗诵者”,不要“为感情所裹挟”,要演得不动声色。他试图将此剧处理成地道的叙事剧,但是间离手法的过度运用使演出显得情感干瘪,因而并未收到预期效果。
哈罗德·品特的创作一开始就深受塞缪尔·贝克特的影响,他以自己艺术探索实绩开创了英国的荒诞派。1957年上演的独幕剧《房间》中,品特写了一个有神秘色彩的故事:一位叫赫德的老妇知道有位陌生人在屋外等了几天,想见她。见面后发现那是个黑人,她十分吃惊。她的丈夫杀了这个黑人,她的眼睛却随之而瞎了。1958年,三幕剧《生日晚会》由一个职业剧团演出,讲的又是一个荒诞而神秘的故事:一个叫斯坦利的人寄居在海滨小城一对老夫妇家里,深居简出,以求安宁。但两个神秘的陌生人前来给他造成了威胁,他们莫明其妙地指控他,折磨他,最后还强行将他带走。剧中对话缺少逻辑,漫无目的,常常语无伦次,人物始终处于惶恐不安的状态,对发生的事件茫然不解。在这部剧前后,他还上演过《送菜升降机》(1957)和《微疼》(1959),这些奠定了他作为一个荒诞派剧作家的地位。60年代以后,他还有一批剧作问世:《看房人》(1960)、《夜出》(1960)、《侏儒》(1960)、《搜集证据》(1961)、《情人》(1963)、《茶话会》(1965)、《地下室》(1967)、《归家》(1965)、《风景》(1969)、《昔日》(1971)和《虚无乡》(1975)。
在品特50年代的剧作中,生活对人的威胁是重要主题,赫德老太太想在自己的房间里得到安宁,却没来由地瞎了眼睛;斯坦利躲到一个偏僻小镇,却仍逃不出陌生人的控制。人物无法避免外部威胁带来的灾难。60年代以后,品特似乎也滑入了贝克特创作的一个轨道:剧本越写越短,大部分是独幕剧,语言不仅在日常生活中丧失了表意功能,在戏剧舞台上的表现力也在萎缩。同时作者对人的状况的揭示却更具广度和深度。《看房人》展示了一个悲剧性与喜剧性融为一体的情境:阿斯顿出于同情,从街头带回了流浪汉戴维斯,把他安置在自己的“家”里,而他的家不过是个胡乱堆着旧木料的破房间,天花板上还总吊着一只接雨水的桶。这个“家”破败不堪,有待修缮,而又没有修好的希望。他要给流浪汉安排个归宿,而他自己也还漫无目的,于是便出现了盲人瞎马,夜半深池的效果。
普鲁斯特对品特有着深刻的影响,品特曾花一年时间将《追忆似水年华》改编为电影剧本。时间那闪烁不定的本质引起了品特极大的探索兴趣,《风景》、《沉寂》、《昔日》和《背叛》都围绕着这一主题。《背叛》写一对情人长达十年的通奸关系,以这种关系的结局开始,回溯到开端告终。编剧手法类似易卜生的回溯剧那种锁闭式结构,而品特关注的却是存在与时间的关系问题。《昔日》是写三个人在一起回忆往昔的生活,在表面上亲密的气氛中隐含着他们的敌对关系。在《沉寂》与《风景》中,过去在回忆中飘忽不定,语言模棱两可,因而人性也就如雾中花,模糊不清。《归家》再次对人性进行探索。人的意愿、幻觉和现实之间的界限被混淆,事情的真相不得而知,舞台上笼罩着似真似幻,无法确定的神秘气氛。哲学教授特迪携妻子露斯回家省亲,家人对露斯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她已住在这个家里了。父亲指责他带回了娼妓,特迪费半天口舌,总算将事情解释清楚了,一家人言归于好。可是露斯却跟特迪的小兄弟搞在了一起。特迪收拾行李回学校,其他人都认为露斯还是当妓女的好。露斯是不是妓女,特迪为什么带她回来又弃她而去,这都无法解释,无法确定。这种无法言说、不可理喻的情境表现人对自身,对外部世界的难以认知和把握。
品特的剧作不刻意表现局部的荒诞,追求一景一物的象征,人物有其性格,言语行动都切合身份,场景也都取自日常生活,并且多用方言和俗语,但所有这一切都从总体上构成了一种荒诞的情境,使之成为精神生活中某些方面的象征。
另一位英国荒诞派剧作家是汤姆·斯托帕德,1967年诗剧《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之死》的上演使他一举成名。他曾用《等待戈多》中一对小丑互换的作法,从《哈姆雷特》中抽取两位次要人物为主角,让哈姆雷特做配角,让他们进行一次新的人生体验,着力揭示生活逻辑背后的荒诞性。《跳跃者》(1972)将登月飞行、杂技和政治凑在一起,在喧嚣与杂乱的情境中探讨善恶、上帝是否存在等严肃的哲学问题,《怪诞的效仿》则让列宁、乔伊斯与达达派画家特杰拉在苏黎世聚首,共同探讨艺术的使命和社会进步等问题。70年代中期以后斯托帕德的注意力从形而上学的思考转向了现实社会,写了《家丑》(1976)、《夜与昼》(1978)和《真情》(1983),揭露官场丑闻、政界黑幕或道貌岸然的绅士太太们龌龊的私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