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彭铁儿执着于现实,但他所理解的现实不仅有人情物理的外部形态,还有其内部结构,既包括理性成分,也包括非理性成分。因为在拉丁美洲,梦幻是普通人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梦幻与神话世界,与宗教迷信激起的荒诞不经的想象融为一体,像迷迷蒙蒙,飘飘渺渺的山岚水雾笼罩着印第安人与黑人的世界。现实漂浮在梦幻里,若隐若现,迷离惝恍,显出神奇的魅力。在卡彭铁儿看来,欧洲超现实主义文学引为时髦的“神奇”,不过是“或源于布罗塞良达森林、圆桌骑士、墨林术士、亚瑟传等旧框框;或流于描写市民的特殊职业和变态;或来自某种魔术般的技巧”,而拉丁美洲的“神奇”
是一种现实存在,其传奇性、戏剧性远远超出面壁虚构的超现实主义者的想象力。“这里处处是现实。我想,这种现实并非海地所独有,而是整个美洲的特性。”
在《人间王国》中,蒂·诺埃尔是个普通黑奴,但他却可以随意变换外形,他曾经变成鸟,变成驴,又变成鹅、蚂蚁、胡蜂,最后又还原为人。这种不合常规的变形描写对艺术表现力无疑是一种丰富和扩展,但它却不完全是一种技术性行为。因为在黑人的心目中,人变成动物,动物变成人,这都是情理中的事。黑人信奉的伏都教和印第安人的传统观念都认为人与动物是相通的,每个人生下来都有一种保护神附身,这保护神可以是一只黄毛兔子,比如加斯巴尔,也可以是一只鸟,比如马康达,也可以是一头驴或一只小甲虫。卡彭铁儿的“神奇现实主义”只不过是以欧洲超现实主义者的心智,循着美洲黑人的思路所描画的美洲大陆的现实图景。
5.鲁尔福——与亡魂对话胡安·鲁尔福(1918.5.16~)是墨西哥小说家。他生于一个破落庄园主家庭,幼年失怙,10岁时进了孤儿院。小学毕业后为谋生路曾学过会计,后来到首都上大学,读法律和人文科学。坎坷的经历和孤独的生活使他沉默寡言,少与外人接近。但他从小喜欢文学,大量的阅读使他得以抚慰自己寂寞的心。他对拉丁美洲的悲惨现实和文学上的落后状况深有感触,立志要以自己的笔写出使拉美人自豪的作品。他很早开始写作,发表作品却不多。从1942年发表处女作《生活本身并非那么严肃》,到1980年,总共也只有三部作品:
收有十多个短篇的《平原烈火》(1953),中篇小说《佩德罗·帕拉莫》和中短篇小说集《金鸡》。写得少,不能不说与其才思的敏迟有关,但主要还是因为他创作态度极为严谨。他写作时总是惜墨如金,字字推敲,句句斟酌,从不放纵文思任意驰骋。1954年,在洛克菲勒基金会的资助下,创作中篇小说《佩德罗·帕拉莫》,这部篇幅不长的作品花了作者近一年时间。初稿写了20万字,作者经过反复修改,数易其稿,竟将10余万字去掉了,最后发表字数只有10万。
鲁尔福是少有的淡泊名利、安于寂寞的作家,《佩德罗·帕拉莫》发表后,他有25年只字未写。1980年才发表小说《金鸡》。
与其性格类似,胡安·鲁尔福的作品难得有先声夺人的效果。《平原烈火》初版仅发行二千册,过了两年才售罄,《佩德罗·帕拉莫》初版印三千册,也鲜有人问津,历时4年才卖完。但是多年以后读书界如梦初醒,开始狂热地买他的书来读,以至这两本书不断重印,印数达五六十万册,仍供不应求。
《平原烈火》由16个短篇组成,写1910年墨西哥革命前后的社会生活。
作者用很多篇章表现了资产阶级革命的不彻底性。《平原烈火》写一支起义军缺乏明确的行动纲领,最后招致失败;《人家给了我们土地》写土地改革的欺骗性,农民们高高兴兴去看分得的土地,却发现好地都归了庄园主,他们得到的都是不毛之地或是“坐落在悬崖上面”的小块地。作者写人往往先勾轮廓,再补细节,多用内心独白刻画性格,情节发展不受时空限制,主客观界限也常被打破。
在这部小说集中,描写现实的比重较大。但现实背后的神秘力量还是时时显露出来,甚至成为人物命运的主宰。《只因为我们穷》写一户穷人的悲惨生活。大女儿和二女儿由于穷,经常跟村里男人鬼混,后来沦为妓女。为使三女儿免遭噩运,父亲送她一头怀孕的母牛,使她不致为嫁资而厕身下流。
不幸的是,河水猛涨,冲走了母牛和刚出生的小牛,三女儿面临着跟两个姐姐同样的命运。
这是个普通的故事。但在作者笔下却有着异乎寻常的表现。故事开头,作者就通过小男孩的叙述对水作了一番渲染:雨在不停地下,河水在不断地上涨,已经漫上大道。写那两个堕落的女孩,则说“她们老是去河边打水,一不留神就溜进畜栏里,光着身子,每人身上抱着一个男人,满地打滚”。
在玛雅神话传说中,管水的雨神不断需要童男童女的祭祀,否则就要用干旱或暴雨来惩罚人们,因此河水雨水都是凶兆。一开始这种描写已经预示了人物的不幸结局。结尾部分写三女儿达霞为丢失了牛而在河边哭,她“眺望着河流,不停地哭着,脸上淌着肮脏的泪水,好像是河水流进了她的体内。她嘴里发出像河水拍击两岸那样哗啦哗啦的声音,使她全身都颤抖起来。河水还在继续上涨,河边漂来的腐烂气味直往达霞那湿润的脸颊上扑。
她那两个小小的乳房上下起伏不止,仿佛突然也开始发胀”河水的上涨伴随着达霞身体的发育,身体的发育暗示着堕落的前景,不幸如同已进入体内,像眼泪般哗哗流淌的河水一样,与达霞本人溶为一体,无法摆脱了。
这种物与人之间的神秘关系在中篇小说《金鸡》中得到进一步展示。《金鸡》的主人公是个叫宾松的流浪汉,他在斗鸡场上作司仪,遇到一只斗败受伤、奄奄一息的金鸡,便带回家疗养。金鸡一天天康复,宾松的母亲却一天天衰弱,当金鸡精神焕发,重上战场时,他母亲却死了。金鸡屡战屡胜,宾松靠它发了大财。
几个月后,金鸡在格斗中再次负伤,不治而死,宾松跟着就濒临破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