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茜道:“多承伯母的厚爱;只是我大仇未报,心急如火,度日如年,万难延阻;加以伯母此时家中亦遭横事,住在这里,大家不安。”施氏道:“快不要这样说,姑娘在这里,祸事是有的;姑娘不在这里,祸事也是有的。况且我们总是要打主意,大家都是同病相怜,姑娘还是住下为是。”夷光、修明也从旁挽留,卫茜只得应了。修明道:“我且回家看视,再来陪伴茜姐。我也把这里的事告诉阿爷,或者打得个甚么主意,也未可知。”卫茜道:“修姐家离此多远?”修明道:“我家在这村的东首,相隔不远,一刻就来。”
说罢辞去。施氏母女又提起熊家的事来,说来说去,总想不着一个对付他的法子。不是说死,就是说逃,无奈死又无甚益处,逃又没得去处。越说越伤惨,越伤惨越没主意,足足闹到傍晚,施氏方到厨房端整夜膳。卫茜也随夷光去相帮,收拾好了,搬进房来,大家坐下。怎奈大家都是愁锁眉梢,恨填胸臆,哪里食得下咽?正在那里茹苦含辛,忽听修明笑声嘻嘻地走了进来道:“好了!好了!要恭恭敬敬向大恩人叩头了!”众人齐吃一惊,正是:愁云堆里驰红日,急浪滩头遇好风。
不知如何好了,且看下回分解。
二十六回闻喜信合家敬烈女艳娇姿大盗劫饥民
话说施氏母女正同卫茜愁苦在一堆,忽听修明笑声嘻嘻,叫好不绝,走将进来,三人一齐诧异,睁着眼呆呆地望着她进来。修明满脸笑容,走拢来扯着夷光道:“你好好同伯母替茜姐姐多磕几个头,她就是你们的大恩人。”
夷光弄得糊糊涂涂,望着母亲。施氏光着两眼,望着卫茜。卫茜也不晓得是从哪里说起,望着修明出神。修明只逼着夷光磕头。夷光发了急,挣脱衣袖道:“修姐姐到底是何缘故?你也说个明白!你只提葫芦捉弄人,叫人摸头不知脑。”修明笑道:“我此刻欢喜得了不得,爱我的茜姐爱得了不得,你们不磕头,让我先磕了,再对你们说。”一面说,一面跪了下去。卫茜真弄得云里雾里只得也跪下去还礼。修明一口气磕了七八个头,方才站起来叫道:“我嫡嫡亲亲的茜姐姐,我从此要供你的长生禄位牌了!”施氏不等说完,急插口道:“到底是个甚么因由?你也好直说了。这样张张致致的,真令人可恨!”修明道:“干妈不要恨我,说出来干妈怕比我还喜哩!早起不是茜姐说过,有人把她骗到家里,强逼她成亲,茜姐一时情急,用酒壶击破他的脑袋,死在地下,她逃走出来吗?干妈你猜茜姐打死的是哪一个?”施氏道:“我晓得是哪一个?”修明道:“巧呀,巧呀!恰恰就是今天要占娶夷妹的熊孔坚那个杀才。你说快活不快活?”施氏道:“你又如何晓得哩?”修明道:“我适才回家,到了午后,我阿叔从肖塘转来,说起今天肖塘地方,闹得烟雾迷天。众人传说,熊孔坚串同杜老鸨骗一个异乡女子到家里去,逼奸不从,被那女子用酒壶打死。女子乘夜逃走,不知去向。效尹已去验尸,派人四面追捕这个女子。杜老鸨的门户已经封了,妓女一同交官媒关押,要在杜老鸨身上追这女子的踪迹。这个女子不是茜姐姐是哪一个?”说着,忽然顿足道:“我真乐昏了!我阿叔还在外面,我去招呼进来。”施氏母女听了,这一喜真出意外,双双跪在地下,与卫茜磕头。磕一头不了,卫茜慌得跪下搀扶,哪里搀得住!三人搅在一团。却好修明同了阿叔走进来,大家乱了一阵,方才起来。
施氏招呼修明的阿叔坐下,大家坐定,施氏对卫茜道:“他是我干女的阿叔,我们都叫他良二叔。”卫茜听了,起身与施良见礼。施良见卫茜年纪幼小,举止端庄,因在家中已经听得修明说了她的来历,十分敬爱。卫茜见施良年纪四十以外,面容慈善,知道是个长厚人。施氏合掌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孔坚已死,想那叔坚小鬼也不敢再作怪了。此时菜饭已冷,夷儿可去添点酒菜来,一来与你恩姐洗尘,二来与你恩姐酬劳。从今后她便是你亲姐姐,你要好好孝敬她才是。”夷光笑盈盈地应道:“这还要母亲吩咐吗?”
说罢去了。真是一天惨雾愁云,化为光风霁月,大家好不欢喜。须臾,夷光已将酒菜添上,一同上座。施良道:“熊孔坚平日固然害得人不少,那杜宝娘也不知坑陷了许多人!今日天假手于茜姑娘,除了这两个大害,真真是替一方造福。”卫茜问道:“良叔,那杜宝娘到底是做甚么事的人?”施良道:“茜姑娘还不晓得吗?她家是个女闾,她就是个掌管。”卫茜又问道:“甚么叫做女闾?”夷光修明也不晓得,痴痴地听。施良哈哈大笑道:“难道女闾你都不晓得吗?”施氏接口道:“良叔休怪茜姑娘不晓得,就是她姊妹俩个也从不曾听见说过。”修明听了便急急问道:“阿叔,到底是个甚么生意?可详细告说,我们也长长见识。”施良瞪着眼,哼了一声道:“不晓得便罢,谁要你问?”修明反嗤嗤地笑道:“既是生意,又怕人晓得,却又作怪!”
向着卫茜道:“茜姐姐在她家中住了些时,总会晓得,可告诉我。”卫茜摇头道:“我不晓得。”施良喝道:“你怕疯了,不准再说!”修明不敢做声,只闷闷在心。施良又道:“据我想来,茜姑娘也不好在此久住。此地离肖塘不过四十里,万一有人走漏风声,如何得了?”夷光道:“良叔休要这般说,难道就叫我恩姐去吗?我是不肯放的。”施良道:“夷姑娘留她固是情意,怕的弄出事来反为不美。”施氏听了,只是皱着眉梢,点了点头。卫茜道:“我也是心急如火,今日我就要去。一者伯母的情不可却,二者我也要看看夷姐的事如何结果,如今夷姐也没事了,我准定明日动身。”施良道:“茜姑娘孤单一人,万难行走,此去南林将近二百里,一路艰险,甚不容易。且喜这条路我走过三五转,南林地方我也有两个熟人,我没有甚要紧事。我送茜姑娘去。”施氏道:“这样我们方放得心下。”卫茜道:“如何敢劳良叔?
还是我一个人去罢。”修明夷光同声道:“良叔肯同去,我们不好强留,若是恩姐一个人去,我们死也不放你。”卫茜道:“只是劳动良叔,心实不安。”
修明含笑道:“我倒有个主意,只是委屈恩姐。”卫茜道:“修姐有何主意?说甚么委屈我的话来?”修明笑道:“我阿叔今年四十五岁,膝下无儿无女,阿婶又过世了。恩姐不如寄拜我阿叔,一路之上又亲热,又便当,岂不是好?”
施良听了张着口嘻嘻地笑,两眼注定卫茜。卫茜随即立起身来,向着施良磕下头去,口称干爷。施良此时真十二万年无此乐,忙立起来道:“请起,请起。”施氏同修明姊妹大家都喜之不尽,一同坐下,吃菜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