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转来倒听得许多人说长道短,无非是讥笑这般悼毛狮子的人无味可笑。陈音听了仍是默无一言,闷闷地转回寓所,进房来躺卧在床,想起如今的时势,满腔热血正如波翻鼎沸一般。此时天气尚燥,不觉浑身出汗,坐卧不安。作书的:十月下旬为何天气尚燥嘞?原来周朝正月建子,周朝的正月是如今的十一月。陈音在西鄙时是十月下旬,照此时是八月杪。所以西风虽起,余暑未退。不然诸伦庄中的桂树如何花开正盛?放火时如何西风骤起?
此处疏明,后不再赘,看官自然明白。闲话休提。陈音发热一会,心定片时,也就无事。吃了夜饭横卧床上,忽见灯光一隐,窗上人影一晃。赶紧立身起来,开门出去,到窗外一看,哪里有个人影?只听得天边雁唳,草际虫鸣,夜色沉沉,满天星斗、心中诧异,私笑道:“莫不是我的眼花了?”仍然横卧,天已二更,收拾停妥,照样将门虚掩,越墙而出。到了诸伦的庄上,蹿过北面壕沟,去至吊桥,正要将桥板拽起,忽听树林内一声大喝道:“贼人休走!”喝声中火把已燃。陈音见一人挺戈而前,当胸便刺。陈音不慌不忙,身躯一侧,恰恰躲过,趁势一步抢进,逼紧那人胸膛,一牛耳尖刀当心一刺,刀快手沉,鲜血直喷,那人倒了。又听树林内锣声不绝,蓦地跳出两人,一人手执硕刀,一人手执长枪,都不言语,对准陈音便刺,枪先到时,陈音一手接个正着;砍刀已向头上扫来,陈音把头一低,用力把枪一拖,使枪的扑地倒了,枪已脱手。使刀的又把刀从脑后砍下,陈音往前一蹿,刀砍个空,乘势翻身转来,正待举枪刺去,使刀的早已赶上,劈头砍下,陈音一枪敲开刀,顺手一刺,正中那人的咽喉,刀丢一旁,倒地死了。先倒地那人却已不见。此刻锣声四面不绝,东北角跑出三人,两人挥鞭,一个就是适间使枪的,仍然挺着一杆枪,陈音弃了手中的枪,拾起砍刀在手,三人一拥而上。陈音抡动砍刀,只见刀光闪的,霍霍有声,先听使枪的“哎呀“一声,枪已两段,此回不倒地,就拽开步跑了,两个使鞭的拼命相斗,刀光过处,又听一人叫声“不好“,躲闪不及,削去半边天灵盖,却见活不成了。还剩一个心慌手乱,被陈音用刀格开鞭,转手一刀杆打倒,加一刀杀却。左右一望,见东南两面灯龙火把蜂拥而来,看看快到。陈音弃了砍刀,一挺身蹿上树去。顷刻之间,两边合拢来不下五六十人,举火四照,见地下杀死四人,贼人不知哪里去了,两面为头的道:“贼人谅在近处,大家须要留神,多燃火把,四面照看。且把尸首搬在一处。”此时庄内锣声大作,前后照得通红,更鼓声中隐约听得刀矛相撞、剑戟相碰之声。陈音在树上一想:“桥板不能取用,万难进庄,且庄内警觉,防守甚严,进得庄去也难济事。眼见盗剑之事也成画饼,宝剑不能到手,叫我怎么回复卫老?咳!”真个剑不到手,不但陈音不能回复卫老,我作书的又怎么回复看官嘞。事情到此真真难了!且莫性急,想来总有个交代。
只说陈音在树上为难了半晌,想道:“此刻由墙头进去的话不要说完了,我想且由树上直到大门,既已绕过三道木卡,或者大门地方倒不十分提防,可以进去,亦未可知。”定了主意,攀枝拂叶,矫捷如猿。走不多远,下面有人喊道:“乙哥,你看那树上不是一个人吗?”陈音吃惊非小,心中一急,伏在树上不动。听得一人答道:“你真喝醉了,这时候甚么人肯到树枝上去?走罢!”陈音听了,心中一宽。又听那人道:“乙哥,你不要说我醉,你仔细看那里一团黑影,那人还在那里摇摇摆摆哩!”陈音听了心中一急。一人答道:“就是你手指的地方吗?”那人道:“正是。”一人笑道:“说你酒喝多了,醉眼朦胧,你只是不服,那是一棵杈槎,一团黑影是个鸦巢,风吹着摇摆。不要在此胡混,快快巡哨去!”倒听那人笑了,口中糊糊涂涂道:“乙哥,到底多几岁了,吃了酒,眼眼有点发花。”说着话,掌着火把去了。
陈音才宽了心,一口气蹿至正南,望那三道木卡,更鼓不绝,恰是三更一点。
火球照耀,刀矛整齐,所踏的树枝离大门不到二丈,果然人都集在三卡,大门处不过三五人坐在那里。一纵身上了大门的门楼上,循墙而进,蹑至第二层屋脊,虽说下面防守的人不少,却无一人瞧见。望正厅上火光照得透亮,往来巡哨的络绎不绝。望绾凤楼上仍似前两夜静悄悄的,望南的门却大大敞开。想来必是前两夜开窗踏板有了形迹,因此另设机彀。却正望着一口剑,仍是清清白白、端端正正悬在原处。到了此际,顾不得许多利害,连蹿带跃直上正厅。正待扑上桂树,眼前黑影一现,风声一响,一件兵器劈面打来。
陈音急向左边一蹿,恰恰让过。那人已出声大喊道:“屋上有贼!”下面声如雷轰,内外俱应。陈音见势已急,只得稳住心照应四面。那兵器又横腰扫来,陈音用手中牛耳尖刀一格,却十分沉重,虽被格开,一只膀臂已震得麻木,急急转身逃走。哪晓得那人蹿高的本事也不弱,紧紧追赶,赶至二层屋上,四面火光冲天,陆续有人扒上房来,有用箭射的,有揭瓦打的。陈音此时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哪里敢丝毫怠慢。火光中见追赶那人正是椒衍,手中兵器是根齐眉铁棍,一眨眼已离身不远,一根棍由背后拄来,恰恰侧面又有屋瓦飞到,陈音把身一伏,棍摔个空,只听哗喇喇一片声响,却是飞瓦碰在棍上碰得粉碎。陈音用个鲤鱼奔滩势,早蹿在大门的门楼上,见大门一带刀戟如麻,齐声呐喊:“贼已到此,快快放箭!”一霎时箭似飞蝗般向上射来。陈音或拨或躲,幸喜未着一箭。焦躁道:“不将椒衍退去,怎能脱身?”
无奈手中的刀太短,不能得力。心中一急,计上心来,用手在囊中掏取铁弹,正待发出,只听椒衍喊道:“休使暗器!”陈音一惊,私念道:“他如何就会知道?”回头一看,见椒衍用棍一格,一个金黄色的家伙嘡的一声格去数丈远。陈音趁这空里回手一铁弹,恰好打着椒衍的右眼,血光一冒,“嗳哟“
一声倒在屋瓦上,一棍铁棍哗喇喇从屋瓦上滚下,却听有人在下面也是“嗳哟“一声,与椒衍相应。这些人见椒衍伤了,就成了蛇无头而不行。诸伦虽在下面吆喝,瞎吵瞎闹有何用处。陈音此刻抖擞精神,铁弹蝉联而出,向前的都被打倒,在大门口放箭的也被打伤三五人,大势便乱了。陈音从箭林中一蹿到了树枝,跳跃如飞,不敢向木卡处走去,转到西面树枝尽处,早到壕边。虽远远听得人声,鼎沸,眼前却无一人,蹿过壕沟,径上石桥,回头见火光蜿蜒已到壕边,更鼓早已四更。
闷闷走回,越墙进房,将门拴好,将灯点起,坐在床沿懊恨道:“今夜一闹,绾凤楼是不能再去了。且今夜杀死四人,连前夜共杀六人,势必惊动官府。我的面目众人通已认得,此地亦不可住了。我离此地原是容易,只是卫老处如何回复?”越想越难过,闷闷沉沉倒在枕上,用手将枕一移,觉得有物触手,一翻身坐起来,取出一看,看官:你道是甚么物件?正是陈音三次冒险、到手复失的那口盘螭剑!正不知此剑如何到了陈音枕上,只见剑鞘上夹着一张纸条,陈音取来在灯下一看,上写的是十六个字:取真易假,释彼之疑;牤山不远,与子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