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音此际倒发了呆,手握宝剑坐在床沿细细揣想,忽然醒悟道:“是了!第一夜救司马彪必是此人;第二夜趁我着靴之时将剑取去,必然亦是此人;今夜椒衍追我甚急,助我暗器的必然又是此人。但不知那口假剑又是几时悬上的嘞?哦,我上楼顶探望的时候,他就趁这个空悬上了。呀!我晚饭后窗外的人影想来还是此人。难道那时就送宝剑来吗?定因寓中人多犯眼,恐有不便,等我出去,门是虚掩的,他将剑送来枕上,一些也不错!”心中一动道:“此人这时候在我窗外也未可知。”立起身,轻轻开门出去,四围一张,连雁唳虫鸣都不听得。回房坐下道:“牤山不知在甚么地方,好叫人难猜!”
只听得更鼓已转四更二点,心中一急道:“时候不早了,我明晨就要动身,不趁此时将剑送还卫老,少迟就要误事了。”在包袱中取了一锭银子带在身上,忙忙地吹灭了灯,轻轻地走出了房,将门拽好,依然走至后院,一纵上房,向北而去。不消一刻,早到了卫老屋上,侧耳一听不闻声息。轻轻落在天井里,见朝东一房灯光未灭,伏窗一听,听得卫老叹口气道:“乖孙孙睡罢,此时不来是绝望了。明日我与诸伦拼命去!”又听茜儿道:“阿公,千万不可,不要枉送了性命,丢下孙女靠着何人?总要慢慢想法才是。”陈音用手敲窗,卫老惊问道:“甚么人?”陈音应一声:“是我!”随听脚步响,将门开了。陈音知卫老家中别无眷属,跨进门去,卫老见陈音手握着盘螭剑,不待开言,倒身先拜。陈音急忙扶起道:“快休如此!时候不早了,早定计较为是。”茜儿也走拢来扶起阿公,一齐坐下。卫老问道:“大哥此剑是如何到手的?想来不知受了几何惊骇,费了几何力气!”陈音道:“此剑到手,另外还亏一人,我也不及细表。我劝此刻收拾动身为上,恐到明日,诸伦那厮定然发作,就有许多不便。我明日就动身的。”卫老听了,看着茜儿道:“我们此刻就动身可来得及?”茜儿道:“所有值钱的前日已经典尽了,所剩的不值甚么。随身物件容易收拾。”陈音道:“如此,愈速愈妙。”
公孙二人即时收拾起来,略微有几两银子放在包裹内作盘缠,宝剑卷在铺盖里。茜儿道:“隔壁干妈不必惊动了。”一听已是五更,陈音催促道:“好动身了。”卫老背了铺盖,茜儿掮了包裹,所有粗件家具一概弃了,匆匆出门。茜儿忽喊道:“阿公,北面墙上是甚么影子,一晃就不见了!”卫老看不清白,兀自痴痴地张望。陈音料是送剑那人,也不提出,只催快走。随即问道:“老丈向哪里去?”卫老道:“我有妹丈在山阴,此时且到山阴栖身。”
茜儿道:“陈伯伯,我太姑爹姓伊名举。陈伯伯若到山阴,务到我太姑爹处。”
陈音见茜儿精细,越是喜欢,此时约走了半里之遥,卫老道:“大哥请便。”
陈音道:“天尚未明,我送你几里,到了可以雇车的地方,我就放心了。”
卫老知是不能推却,只得高一步低一步向前走去。走了五里,到一地方叫乔村,看看天将发晓,一行人歇在一株大树下。陈音道:“老丈,天快亮了,恕不再送。”身上取出银锭递过:“老丈在路上贴补茶水之费,沿路小心,早到山阴为妥。”卫老愕然道:“这是甚么道理?萍水相逢,多蒙费心,取回宝剑已是感谢不尽,如何敢领厚赠?老汉有几两银子尽可用到山阴,大哥也是出门人,留着自用。”万不肯收。陈音执意要送。二人虽各有意思,倒弄出客套样子来了。只是茜儿立起身道:“阿公,听我说……“正是:世路崎岖何足异,英雄意见总相同。
不知茜儿是何说法,且看下回分解。
五回忍辱难堪勾践随辇衔仇图报陈音磨刀
话说陈音将盘螭剑取还卫老,送至乔村,更送银一锭,卫老决意不收,彼此推却。茜儿立起身道:“阿公,听我说:我们承陈伯伯的美意取回宝剑,护送到此,因见我们一老一小,心中不忍,加赠银两,这是陈伯伯救人救彻的意思。我们若是不收,陈伯伯心中定然难过,就是我们替别人做了这样的事,也是要照此做去方才心安。天快亮了,我劝公公率性收了罢!”陈音听了,满心大悦,默说道:“此女将来未可限量。我今番出力冒险真值得了!”
卫老也就不再推辞,但道:“老汉只得愧领大哥之恩,老汉只有图个结草相报!”言罢涕泣交流。陈音立起身嘱咐道:“一路小心,我去了。”卫老随即立身道:“大哥好走!”心中甚是凄惨。倒是茜儿毫无恋恋不舍之意,只说一声:“陈伯伯,恕不转送了!”
陈音急急转回西鄙,越墙而进,到了房间,舒了口气道:“这才了结我一桩心事了!想来他公孙此去定然平安了。”哪晓得依旧弄出事来,卫老丢了性命,茜儿受尽苦辛,后文自有交代。此时只说陈音挨至天一发晓,将包裹打好,给清店赀,出了寓所,足不停趾向吴国而去,思父心切,毫无耽延。
十一月初旬到了吴国,到了盘门,一见人烟辐辏,市面繁华。正行之间,只听鞭声不绝,行路的人都纷纷向两边分开,一人说道:“大王出来了,快站向旁边去!”陈音知是吴王出来,也随人众挤在一旁。少时人声寂寂,马蹄得得,金瓜铁斧,白钺黄旄,以及豹帜龙旗、朱幡翠羽依次而过,又见香气氤氲,乐音沉细,军仗过去,方是珠围宝盖,玉辇金鞍,吴王端坐车上,气象十分尊严。忽见车前一人手执马箠低头而行,气如槁木,面似死灰。陈音心里正在疑惑,私念道:“吴王车前杂着这样一个人,是何原故?”恰好身边一人指着吴王车前后面一人说道:“那手执马箠的,就是越王勾践。”陈音一听,仔细一看,果然是越王。原来越王低头而行,加以面目改色,一时认不出,此刻认清,霎时面如喷血,连耳根通红了,不觉两脚都软,不忍再看,埋着头挤至众人背后。吴王过去时看的人议论纷纷,有叹惜越王的,有讥笑越王的,有说此时不诛勾践,将来难保不报仇的,并有说象这样人谅不能做出事来的。陈音一一听在耳里,真是刀扎心肝,油煎肺腑!
沉闷一会,慢慢地转过气来,信步行到蛇门近处,寻一寓所。小二引进房,放下包裹,洗脸吃茶不必细说。小二搬饭进来,陈音问道:“你可晓得原楚原将军么?”小二正放碗箸,倒停了手,眼望着陈音道:“你认得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