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毅慨然道:“这句话,古今埋没的英雄,同是这副眼泪。且喜我国的范大夫与文大夫,都是朝臣的尖儿,同心为国,屈己求贤。我与范大夫不时聚首,我自把大哥力荐,不愁不用。”陈音起来称谢。宁毅道:“谢我的话,真是不通。大家为朝廷出力,大哥见用有效,我也十分光彩。只怕眼里不曾见过有用的人,肚里不曾有这有志之上,妄自尊大,无贤可荐,实系斗筲之器。管仲用齐而齐霸,人人都说鲍叔荐的;却缺用晋而晋强,人人都说毛偃荐的。至今鲍叔、毛偃的声名,何曾弱似管仲、却缺?为甚么那些力能荐人的人,总不肯为国求贤?只把些故交世谊、外戚内亲,不管他才不才,将些要紧地方、重大职守,交把他,自己以为我能照顾亲友,岂不是油蒙了心?国家大事岂有把你去做私情的吗?还有一起贪贱鄙夫,收门人,拜义子,贽见馈送,动逾千金,并且以职位之肥瘠定价,价之低昂,不顾公家,徒遂私欲。若是认真纠察起来,实在诛不胜诛。独不想国破家亡,你就有敌国之富,不但看掳夺之患,就是新主也要想方定计,攫取你个罄尽,还恐性命都不能保。大哥你只看近来灭亡之国,哪一个富室贪人不吃这个亏?明明历有榜样,非不警心,只要一个大大的钱字搁在眼面前,便糊涂了。你说可叹不可叹?”陈音也叹息了,随道:“小子回来,还有几个朋友,都有一片的热心,寸长的未技。上官若不厌烦,明日引来叩见,一总望上官栽培。”宁毅欣然道:“甚好,甚好!大哥称引的,断然不是庸才,越多越好。明日我专候惠临,面请大教。”陈音见宁毅欢喜,又道:“还有一个超群绝他的异人,若得此人效力,真不愁强敌不灭,国耻不洗。只是身上犯了那含悲茹痛的罪案,不能出面,真正可惜!”宁毅听陈音说得如此郑重,不禁矍然立起身来,急问道:“是哪个?快说出来,大家商量。”正是:老臣忧国心如毁,孝女含冤志莫伸。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三十四回昆吾山越王铸八剑演武场卫英服三军
话说陈音要替卫茜进言,宁毅便矍然起立,问是哪一个。陈音便把卫茜的事,从头至尾详说一遍。宁毅听得眉飞色舞,赞叹不绝。听毕,皱皱眉头,沉吟半晌道:“杀诸伦一家不要紧,杀杨禄第一家,这罪可犯得不轻。现在四处访拿,看来一时不能替她解释,且慢慢看机会。只要可以用力,老拙自然尽心。”陈音又起身谢了,重复坐下。畅饮一会,陈音便问宁毅的近况。
宁毅道:“老拙那年回越,一路甚是平安。寻了住处,便在兵政司报到,把利颖的功劳也报了。大王回国,念我二人都是临阵受伤,不忘本国,便赏了我个半俸,坐享天年,无非为后来临阵者劝。利颖忠义可嘉,授了戎右之职,半月前同泄大夫聘楚去了。上年遇着年荒,我把贼巢所得的财物,一概报效赈济。范大人替我奏闻,赏授下大夫之职。每有朝政,倘得与闻。只恨自己才疏学浅,身废年衰,不能替国家效丝毫之力,实在惭愧。”陈音道了贺,吃过饭告辞。宁毅直送出大门,再三叮嘱明日等候的话。陈音领诺,回至寓所,对众人说了,众人甚喜。听了那番议论,没一个不赞服。
次日,陈音引了众人去见宁毅。宁毅见他四人,都是英风飒爽,豪气飞腾,留酒畅谈。宁毅见卫英英俊,司马彪猛勇,蒙杰刚直,雍洛朴质,十分叹赏,便将众人留住府中。众人再三推辞,怎当宁毅坚意苦劝,只得称谢。
宁毅叫人去寓所搬取行李来,在西首一个小院住下。早晚畅谈,好不高兴。
陈音过了两日,告辞回家,众人都要同去,陈音不肯,只得罢了。
陈音到了家中,韩氏娘子接着,十年离别,一旦相逢,好不欢喜,略慰问了几句路上的辛苦。陈音问道:“继志哪里去了?”韩氏笑道:“他在后面,也象你小时,专喜舞枪弄棍。”陈青笑着,连声道好。韩氏要去呼唤,陈音摇手,携了韩氏,悄悄同到后面隔着窗偷看。见继志正在舞动花枪,使得挑拨有势,拦隔得法,翻身如蚊龙搅海,腾步似虎豹下山,舞得紧时,呼呼风响,枪影翻飞,不见人影。陈音不觉失口夸道:“好枪法!比我强。”
这一声把继志吓了一跳,急收住枪,间道:“甚么人?”韩氏急急走出,叫道:“儿呀,你父亲回来了!”继志听得父亲回来,慌忙撇了枪,连跑带跳,见了父亲,叩头下去。陈音见他长得一表非凡,只乐得哈哈大笑,牵着手,到了厅堂,问他近年读的甚么书,这枪法是何人教的。继志此时已经十六岁了,立起身来,垂着两手,对道:“坟典以外,读些兵书。这枪法是儿去年在后面舞弄,忽然来了个丐儿模样的人在旁笑儿胡弄,儿自家晓得未经传授,不过看别人使运,想看样儿使的断然不好,便苦苦求他使与儿看。他把枪舞了一回,真正矫捷非常。儿便不放他去,要他传授。那人道:“我不传你,也就不来了。'教儿舞了几路,舞到吃紧处,他就去了。儿遍寻不着,心中好恨。不料,到了次日,依旧来了,儿好不欢喜,告诉母亲,备些好酒好菜,请到堂前。他不肯进来,叫把酒菜搬到后面,坐在地下胡乱吃完,又教儿一遍。从此日日必来,教了枪,又教刀棍鞭斧,件件武艺,完全指点。刚整半年,他忽然不来了,累得儿城厢内外,寻得好苦。”陈音道:“你何不先问他的住处?”继志道:“儿何曾不问?他总不肯说。只说远得很,远得很。儿恐生疏了,日日在后操演,不知爹爹回来,恕儿失迎之罪。”陈音知道是异人传授,满心畅快,韩氏道:“那个人本来希奇,满脸的尘垢,一件衣服大约打了百十个结,远远的都闻那臭秽难当。严冬霜雪,也是那一件,从不见他畏寒。我替他备了一件新厚棉袄送他,当天拿去,次日不见他穿。问他时,他说换酒吃了。最可怪是那身臭气,继志说闻着是香的,你说可怪不可怪?”陈音不住地点首,勉励了儿子几句话,又把自己的事,详说一遍。韩氏道:“虽然常接着你的书信,哪里放心得下?且喜今日回来。只是公公的尸骨,总得早早搬回安葬,才是人子之心。”说罢,流下泪来。陈音也挥泪道:“眼前不能说起,且待破了吴国,自然风风光光地载回。”继志见父母伤心,也暗暗地饮泣。韩氏进内,端整酒饭,继志帮着搬出来,大家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