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他这样布置,破他不得。倒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半夜。忽然醒悟道:他既能一时卸下,一时支起,必然有个总机关。只要把他的总机关坏了,捽然以兵乘之,吴可破矣。我不免趁此夜深,泅水前去,探看一遭。若是寻着他的总机关,就好设法。想到这里,片刻也不安枕,立时翻身下床,取了水靠穿好,带了牛耳尖刀,连雍洛也不通知,悄悄泅下水去。到了吴营,冒出头来,见四围遮得严谨,更拆分明,营内情形,一毫不能望见。便泅入水去,直到中营,从空隙里伸头探望。见四面都是细铁链牵连不断,分成前中后三处。把眼光顺着铁链寻去,果然一齐总归在一处,上用巨石镇压。约计此石,不下千斤。心中一想,是了,只要把此石推下,全船的铁链一松,竹排牛障,便都御下。把那块巨石细细审视一会,定了主意,又到前后两营看过,一般如此,悄悄入水,泅回本船。
天已发晓,略睡片时,便去参见越王,说了昨夜所探之事。又道:“臣愿前往,推落巨石。大王调齐大兵,四面等候,排障一落,弩箭当先,大兵随进,破吴兵如摧枯拉朽耳。”越王道:“此行太险,既是全营排障,系在一处,必派健将把守。稍有差池,何堪设想?况且千余斤的巨石,如何容易推得它动?此计太险,容再思别计。”陈音道:“大王受吴大厚,臣痛心切齿,至今十余年。今幸军威已振,吴国指日可灭,若同他死拒;万一军心一隳,大王十余年的卧薪尝胆,在为着何来?臣等十余年的茹苦含辛,寝食不安,又为着何来?臣愿舍死前去,以求一效,但得国耻尽雪,大仇克报,臣虽死九泉,目亦瞑矣!”此时,范蠡、文种侍坐左右,见陈音如此激烈,甚是赞叹,齐劝越王照着陈音之议行事。越王见陈音矢死报国,点头道:“但愿功成,越国与卿共之。万一不测,卿之妻子,寡人当善觑之。”陈音叩头称谢。范蠡、文种会齐诸稽郢、卫英,调兵准备不提。
陈音回在本船,方与雍洛说知此事,就叫雍洛督率弩队,当先冲杀。雍洛听得呆了一晌道:“大哥一人前去,未免太险,此事还当斟酌。”陈音道:“吾志已决,不用多言。大丈夫死得其所,虽死犹生,你只去准备便了。”
雍洛只得快快而去,准备一切。
是夜二更以后,陈音穿上水靠,腰间带了牛耳尖刀,照会了众人,泅水而去,一直泅到中营,洑在水面,一听人声未静,伏着不动。等至三更,方无声响,陈音冒出水面,在船隙里冒出头来,轻轻扒去船上。四面张望,见军士都和衣睡倒,但闻四面摇铃唱号之声,悄悄走到总机处。不暇端详,用尽平生之力,迸着一口气,使劲把巨石一推,嘣咙一声,巨石坠落船板,果然中营排障一齐落下。这一声响,早惊动守中营总机的西门巢,蓦然惊醒,翻身跳起,跑到总机处。陈音刚待转身,西门巢挥起铜鞭,劈面打下。陈音用手接着,两个死劲相夺。此刻雍洛早已督率弩队,风雨般射进吴营,赵平、卫英大队跟进,逢人乱砍。西门巢心中着急,飞起一脚,直中陈音小腹。陈音哎呀一声,松了手中的鞭,一筋斗翻下水去。雍洛看在眼里,让卫英等与吴将厮杀,自己跳下水去,寻着陈音,负在背上,洑回陈音本船,放下睡倒。
陈音摇了摇头,口一张,哇的一声,鲜血长淌。原是推石之时,用劲已过,又与西门巢夺鞭,力气更用尽了,被西门巢踢伤小腹,故尔鲜血长淌,吐了一地。雍洛心中难过,滴下泪来。陈音吐了血,面黄气弱,双眼紧闭,躺了下去。远远听得战鼓如雷,陈音微微睁眼,用手挥雍洛去助故。雍洛正在伤心,不懂其意。陈音发急,喘了两喘,挣了一口气,大声道:“你去助战罢。”
说了这一句,仍然倒下发喘。雍洛急叫服侍陈音的人,一面报与越王,一面报与陈继志。雍洛守着,哪里肯离寸步?片刻,陈继志飞掉而来,跑到跟前,见父亲如此模样,不禁放声大哭。倒把陈音惊醒,睁眼见是继志,微微点了两点头,便用手挥继志出去。继志号啕不止。接着,越王已遣军医来诊视。
正在用手诊脉,只听陈音狂叫道:“继志吾儿,休忘了国耻!”喉间一响,却已死了,鸣呼哀哉!继志、雍洛跪在床前,抚尸大哭,直哭得死而复生。
军医也叹气流泪一会,转去复命。
此时众将都出战去了,只有卫茜守营,得了信,飞奔而来,见了也是呼天抢地,哭个不休。约有一个更次,方才止哭,同雍洛极力劝解继志。继志止了哭,雍洛把西门巢踢伤的情形说了。陈继志咬牙切齿,哭道:“不把西门巢那贼碎尸万段,怎泄此恨?”听外面鼓犹厉,知道还在相持,便叫人取银枪来,头盔不戴,脱了锦袍金甲,只穿短衣,便叫军士驾只小船去寻西门巢。卫茜立起身道:“我同继志弟去。”雍洛叫人看守尸身,便与陈继志驾船,放箭般向吴营冲去。
此时吴国中营已破,前后两营都杀得纷纷大乱。一班越将耀武扬威,四面冲杀。事有凑巧,西门巢正同王子地、皇吉、被诚保着吴王,尽力冲突。
继志却认不得西门巢,雍洛见了,指告陈继志。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挺着枪凑进前去,也不言语,牙齿咬得咕咕有声,耍的一枪,向西门巢心窝挑去。西门巢舞鞭相敌,陈继志一枝枪神出鬼没,又加恨深力猛,趁空一枪,敲开铜鞭,顺手一绞,枪锋已到西门巢的咽喉,直透颈后,跌倒在船。陈继志丢了枪,跳过船去,拔剑割了首级。不防皇吉见西门巢失手,抢向前来,一矛对陈继志顶心戳去。幸得卫茜眼快,跃步过船,一剑将皇吉长矛削成两段。皇吉吃了一惊,正想逃走,卫茜逼上,一剑横腰挥去,杀了皇吉。雍洛驾了船,三人一同回营。吴王乘乱逃去。
越王大胜回营,急到陈音本船。陈继志哭着跪接,越王也禁不住两泪滔滔,把陈继志扶起。雍洛把陈继志杀了西门巢取头回来的话奏知,越王叹道:“父子忠孝如此,孤之幸也。”随即命人铺设祭坛,以上大夫服制殓之。陈继志谢恩后,把西门巢之头设祭,哭奠尽哀。越王命陈继志扶柩还都,陈继志叩头道:“臣父死时,以国耻为瞩。今吴国未灭,这行归柩,非先臣之志也。”越王叹息道:“陈音忠勇性成,舍身报国,寡人不灭吴,无以对陈音也。”即准陈继志戴孝从征。欲加陈继志官职,陈继志叩头泣道:“父骨未寒,滥邀封赏,臣窃耻之。”越王叹道:“有子如此,陈音不死矣!”后来陈音葬于山阴,在山阴西南四里,至今呼为陈音山,此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