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纯诗贻沈挹芬
破落户途窘书呆子
却说众人正喝彩着,忽见伯纯笑嘻嘻的立了起来,自向靠壁桌上研浓了墨,拣起支笔来,竟向挹芬纨扇上作起蝇头小楷来。众人都随着来看。见他喜孜孜的,一壁吟一壁写,不一时便成了七绝两首,掷笔而起,笑向众人道:“三十年老翰林,轻易不敢作楷。今日竟为挹娘破例哩。”说完,把扇递给挹芬道:“随便用着罢,手腕生涩,怕被人笑作老娘绷儿呢。”众人要向挹芬手中看时,伯纯遮着道:“这也值得看的?”挹芬自向扇上看了遍,殷勤谢着走了。
那知这一出来,便在车中同鹤山打了个照面。料定不见罢了,见时必不罢休,便驱车先回,似说是:“奴自慢慢行,君便快快随罢!”鹤山果然也是个聪明人,一直跟将下来。挹芬想要向下车时候先行招呼,又想:“这是海上下等倡伎的行径。
况北京人是讲体面惯的,这一来分明是拦着叫人不进这门了。”
便头也不回径自进去,一面却差个丫头出来接引。
鹤山随着丫头正在庭中咀嚼那羽琌山人十六个字的神味,帘子一动,挹芬早迎了出来,笑携着鹤山道:“里边坐罢!这方寸庭心,也直你伫立呢。”一壁说,一壁携着鹤山入室坐下。
鹤山痴痴笑道:“你好!我镇日价望着你,你倒会自在呢。”
挹芬道:“谁没来拜过你呢?第一次门上说出去了,第二次说又出去了,第三次说你病着呢。奴急得什么似的,说的爷既病了,奴越要亲到床前请安。门上的道是夫人吩咐下的,说爷的病都被外边混帐女人牵引起的,无论是谁,要是男朋友还有个商量,是女子时,一概不见呢。奴哀求了好一回,他们那肯依,只得罢了。今朝爷还抱怨着奴呢。”说完,眼波溶溶,竟似抱着满怀幽怨一般。
鹤山明知是那位新宠施的手段,却不好意思向挹芬说明,含糊道:“这都那班混帐奴才懒得通报,捏造着谣言来欺侮你。
还去给他顿结实板子,看再敢也不敢!一面说,一面拥着挹芬,把手摩挲着他香腮道:“向那里多喝了几杯了,颊上烘得红红的。”挹芬笑着不语,却将手捻着鹤山拇指儿,看带着的班指。
鹤山瞥见挹芬身侧横着把纨扇,便拾来看道:“是谁替你写的啊?”一壁说,一壁将扇上题着的两绝读道:仙奏云璈记十洲,九天珠玉落歌喉。
春明门外花如锦,谁数当年菊部头?
脱弃人间脂粉气,时于清俊见芳姿。
旗亭应有双鬟识,唱遍“黄河远上”词。
沉吟道:“好诗,好诗!是谁做的呢?”接看见诗后写着“入海钓鳌客”五字,惊道:“这是李伯纯替你题的么?挹芬道:“才在席上写的呢。”鹤山笑道:“不想这老子婆娑,兴复不浅,今日竟替你题起纨扇来。”挹芬本不晓得伯纯是个什么名公,便趁口问道:“这位老人倒还精神圆满,很体恤姊妹们的。
你也见过么?”鹤山笑道:“什么没有见过!论名分,我还得称他声太世伯呢。”挹芬道:“这样说,还是你祖太爷的相知哩。”说时,止不住格格一笑。鹤山道:“好,我便叫你祖太爷如何?”挹芬笑道:“不敢当。”鹤山同他谈了许久,才套车还去。
从此挹芬家中,平添了一老一少的阔客,转辗援引,挹芬的三间精舍,竟做了冠盖渊薮,声华自然鼎盛起来。那知不多几日,便生出个大笑话来。
却说八大胡同一带,有个着名的破落穷汉乌大褂子,没家没室终日在前门外私设赌窝儿,做个伸手将军。生性混混沌沌的,没钱撩了,却只睁出双乌溜溜的毛眼,向人丛中乱撞。撞出些事来,被警察拉进厅去关了几日,他倒落得了安居饱食。
有时撩得几个大钱在腰包里,又爱喝着白干,说几句大话儿,却总给人驳回个干净。他自知说糟了,也会卷旗息鼓而去,到明天再说,因此人又叫他乌鬼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