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阁老原是燮理阴阳的大臣,听了不觉将旱烟袋击着椅背道:“老夫知道了。可是说你同六姨娘抢饽饽儿吃,被燕儿瞧见了,告诉给韬庵听了。韬庵帮着六姨娘说你尊长前无礼,上了个弹章。老子动了气,要把你一顿皮鞭子,打个臭烂么?不要紧,不要紧,老夫来使个釜底抽薪的妙策,叫六姨娘代你辩白。说那个饽饽原是两个人互喂着吃完的,正嘴对着嘴的当儿,被燕儿瞧见了,误认是抢不匀,狠命的相咬着呢。这一来可不是你没事了么?”健斋听了这一篇天外飞来的话,不觉骇然,停了一回,才挣出一句话来道:“不是这样的。”瞿阁老睁开眼来道:“不是这样的,我想不过是这样的罢了。既不是这样的,我的妙策用不着了。再来,再来,你也须说得明白一点儿。”
说时,那眼睛又闭了,那旱烟袋又在嘴里了。
健斋要他帮助,没法儿只得直说出来道:“侄儿弟兄间原是互相督责惯的。”瞿阁老点头道:“不差,不是倾轧,是督责,好气象啊!”健斋道:“现在因老人家上了年纪了,保不定一旦归天,那身后的遗产是应先支配好的。”瞿阁老啧啧赞叹道:“谋患未然,亏贤昆仲有这一片孝思,难得,难得。”
健斋道:“只他老人家却像要自己带着走的一般,从没讲到这事过一句。侄儿便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瞿阁老恍然道:“明白了,明白了,可是六姨娘同燕儿两人将来的承袭问题么?那容易得很,老房传下来的,理应归各房公用,这还有什么难分配的?”尾生听了,再也忍不住笑了。
健斋着急道:“老伯怎始终缠夹起来。”瞿阁老睁开眼来道:“难道又说差了?你说,你说。”说时眼睛又闭上了。健斋道:“侄儿想燕儿是六姨娘最宠的,六姨娘又是家大将军最宠的,得他两人吹嘘,便十成八九,所以每日总在他们两位跟前少展间接的孝思。那知三弟眼红了,说我有戾太子干蛊之嫌。老人家听了那得不动气?昨天定省时,见铁青了面孔,一语不发,就为着这个。老伯,这件事非你莫解的哩。”瞿阁老一壁听着,一壁摇着头,嘴里不住说:“难,难!”
尾生明知他又是那毛病发作了,便慨然道:“仆因健斋公子国士之遇,原欲竭忠尽能,举公子所不忍施于兄弟者毅然行之,徒以公子仁爱,不欲因是启齐秦巢刺之争,故求援手于老大人。老大人而终不肯援手者,仆一身何足惜,将杀身以报公子矣。”说完,霍的立起身来。
这可把瞿阁老吓坏了,忙将旱烟袋一丢,摇摇摆摆的向尾生招手道:“壮士请坐,老夫好容易挣了这几十年,有可以商量的事,没有不商量的。好得兄弟不和,是有兄弟人家常有的事,也算不得大难啊!”尾生这才坐了下来,却复朗朗道:“老大人与大将军为一人之友,而健斋公子有同根之祸。若一时排解,则舆台臧获所优为。非所以浼老大人者,老大人苟为大将军计,为键斋公子计者,即不能复为群从计,是则老大人所知,而弗待下士喋喋者也。”瞿阁老一听,想:“完了。”真是:萁豆已伤煎太急,更从空穴起微风。
杯酒忘形瞿太傅充说客
密函出袖方公子失亲欢
却说瞿阁老被尾生几名话一激,只得撑起肩膀,答应了下来。但是尾生的行径,究竟太也离奇了,着书的若再糊糊涂涂的过去,怕不挨看官的笑骂。如今不能不将他的意思略表一回。
前回不是说尾生在会贤堂救了燕儿以后,握手话别,不尽缱绻么?自与健斋家走动以后,也时时随着到大将军府去,一眼便见了燕儿。一个是白龙鱼服,艰危谋国之雄;一个是铜雀鹓班,感恩知己之子。自然目招心与,借着花间池上,徐徐把心事透露出来。尾生见他聪明谨慎,便把一件很重要的事托了他。燕儿被尾生薰陶之后,慨然应允。从此大将军同健斋肘腋,都伏着两枝奇兵,宫中府中,父子兄弟之间,越发不安起来。
这天见瞿阁老已答应了,在健斋深感尾生谋己之忠,而尾生却别有一种欢喜。辞了出来,各人都放下了一腔心事,少不得要寻些快活了。
一到明天,尾生先怂恿着健斋,暗地请了燕儿来,把上项告诉了他,说瞿阁老今日必到,请他从旁帮衬着。临走时,尾生另密密切切的向燕儿说了番体己话,又从袖中给了他一件东西,燕儿毅然应了。才回到府,见瞿阁老那副悲天悯人的老脸,已在大将军座上了。一见自己,便挤紧了老眼,一手拉住,摩挲着手背道:“好玉郎,何物老奴倚此琼枝!今年几岁了?”
燕儿勉强回道:“十七岁哩。”瞿阁老笑道:“真糊涂死了,前儿不是问过的。”燕儿笑道:“大人秉国万钧,那里记得起这些。”瞿阁老笑道:“算了,算了,谁不知老夫是个着名饭桶,油腻蒙住了肠子,或者是有的事。若说是秉国万钧,则有你家大将军在,我算得什么呢?”说时,将燕儿那只玉莹珠润的手,送到大将军怀里道:“还你罢,我怕没福消受呢。”大将军原因燕儿不知到那里去了,正记挂着。今既睹风姿,复谐莺舌,不觉大乐起来,吩咐:“备酌,我要同瞿大人不饮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