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岳和蒋捷的《霜天晓角》都可见宋元之际散曲对词的影响,口语入词,画面生动。在宋词这条河流汪洋恣意流淌了三百年之后,绕过文人雅士开拓的千姿百态的河滩,终于回到它最初的起源。起于民间,在士大夫手中上演完最华美最摇曳的一幕后,宋词终于要回到直率爽朗、质朴自然的民间,那又是另一番风景了。
后记玉盏盛来琥珀光
应该是对语言天生敏感吧。很小我就可以把一篇从来没有看过的文章准确地断句,然后流畅地朗读出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沉迷于那些美丽的长短句。那些抑扬顿挫,极富音律感的句子,对我如有魔力吸引。单音节的汉字有无数种不同的组合,二三言、三四言、七五言……每一种都如同一株似曾相识的植物上突然开出的完全不同颜色和姿态的花,只是惊艳。比之绝句和律诗,词的迴环婉转,幽微起伏于我简直是世间最美的汉文字,哪怕我完全不了解那首词的作者和它所表达的内容,而只是单纯地执着沉迷于那种音律感和节奏感,并且用自己的感觉朗读它们,自我欣赏自我陶醉,就像小时候领读课文一样。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后来偶然听到叶嘉莹的宋词讲座,听她的朗读,真是一个全新的体验。叶先生说她不懂戏曲,念词没有什么调子,只是因为词是音乐性的美文,所以念时一定要把它那种抑扬顿挫的美感读出来,且一定要结合自己的感受,当然还要知道一些字的古音和声调。叶先生读古诗词别有风味,古意盎然,那种全情投入让人恍惚觉得她就是千年前那个庭院中暗香盈袖、目送归鸿的女子。
我知道了什么叫浅吟低唱。原来词是真的可以唱的。回想当时的自我沉醉,虽然浅薄倒也不觉汗颜,因为我亦是真的喜欢。
那是古中国最繁华富丽、最雅致柔美的时代,极大丰富的物质基础和极强的民族碰撞培养了最丰富多彩而摇曳生姿的文化,那时的文人们既满足又不安,既清雅又俗糜,既想建功立业又沉醉儿女情长,生活在都市里的人们,有许多种可能让心中郁结的情感用词这种形式来表达传播。就像现在一样,你可以在流行歌曲中找到所有时代情绪,而爱情永远是其中最耀眼的一类。我深知褪去平凡生活的沉屑,拂去离乱动荡的烟尘,古人的生活未见得就比现在高雅清静,但我相信,彼时人们的心灵会纯净许多,包括那些居庙堂之高的朝臣和奔走在异乡的游子,他们的笔只听从心灵的召唤。否则我们看到的宋词就不会是这样充溢着真情真意的辞章,表面的轻浅婉曲下是要靠心灵去阅读的感情。想到这些,我就不禁感叹他们的率真和无畏。
那时的他们或她们,是怎么在吟唱?每一首词,都有一个如此美丽的名字。
在我看来,词牌和词简直是文学形式中最美的结合,仿佛最聪明的女子总能选择最合适的装扮,内外兼修,秀外慧中。词牌漫长的形成过程中,曾经有过的故事一直像一个充满诱惑的谜吸引我去探究。我亦知道这仿佛偏离了词作欣赏本身的意义,就像我曾经只注重词语本身的节奏与音律一样,只感兴趣那些美丽的装扮,而忘了美人本身。但我原谅自己,因为我是女子,我深知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相惜相悦,深知玉碗盛来琥珀光的相得益彰,词牌就是那一件最美的衣裳,就是那一个玲珑剔透的青玉盏。
写这些故事的过程中,无意中将词牌作了一个两两配对,虽然觉得像拉郎配,但几百年间积累下来的同一个词牌下的不同风格的词作总能让我发现一些暗藏的有趣的联系,就像在一个曲径通幽、推窗见景的园林中,任意变幻一个角度都能发现新的风景,也许它不是这个花园中最美的风景,但希望是新鲜独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