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厉言重又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感受柔弱的人儿在他怀里微微颤抖。
“放心,有我在。”他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无限温存。
她深深吸口气,鼻翼间满是他的气息,但却疑惑的轻声道:“你不爱她吗?”
也许这是许久之前就想问出口的话,却一直没有这样的资格与机会,即便是现在,在她心里,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问,可世事无常,当初走进他的别墅那一刻,心里只有深深的愤怒与怨恨,未曾想过不过短短时日,曾经企盼他去死的心态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越是这样,雪诗心里就愈发难过,真正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不是什么好事,做人,没有什么比浑浑噩噩活下去更快乐。
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她只有痛苦的份儿。
与不爱的男人上床,之后爱上他,却不得不看着他娶别人,世间悲痛之事无外乎生之不能和爱而不得,两样她全部占全。
不想做别人眼中无病呻吟期期艾艾的人,可命运如此凄凉,怕是伪装不来强颜欢笑。
邵厉言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柔和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目阴冷。雪诗以为他不会回答这无聊的问题,却不想他到底还是说:“我不爱,我当然不爱。”
“那为什么要娶她。”她紧接着问。
邵厉言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声音清楚,“因为我母亲一定要我娶她。”
雪诗愕然。
没想到还会有人可以强迫他去做不愿做的事情,亦不知这回答是真是假。
于是又问,“为什么?”
他将头从她肩膀抬起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做好,将她拥入怀中,“因为她很喜欢夏彦,而且我们两家是世交,打我们小时候,他们就有这样的想法,我母亲有时候是很固执,她决定的事情,你只要听从便是,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雪诗不由惊讶,这样的人,这样的痛苦,她怎么会不晓得,自己的父亲,与他的母亲,不是同一种人么,末了,不由叹口气,“就像我爸爸。”
“是吗?”邵厉言诧异道。
“嗯,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她?我觉得她很优秀,是男人都会喜欢那样的女人。”雪诗又问。
邵厉言叹口气,“你这是十万个为什么?”
雪诗不由笑出来,“我只是很好奇,也很想……很想知道你想些什么。”
邵厉言终于不再开玩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缓缓地将一切道来。
两小无猜的岁月,闪耀着斑驳的阳光,与大院里高大的法国梧桐,爱穿的花枝招展的女孩,与沉默的男孩。
那是他们的时光,浪漫的人喜欢将这叫做青梅竹马,邵厉言说起来,却是满目厌恶。
他说,不可否定,夏彦是优秀的,他知道乐义诚喜欢她,从小就喜欢。
但这样优秀的女孩,确实满心的黑暗。
她是独生子女,她的父亲是邵厉言爷爷的老部下,于是两家便是世交,从小混在一起玩乐,还有乐义诚,和今晚屋里所有的人,都是曾经在一个部队大院长大的孩子。
优渥的生活条件和自身条件,是他们一生下来便拥有的,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孩子,自是没经历过任何艰难与挫折。
生活就那样平静的度过,每日里撒欢玩乐,惹是生非。
直到他们十四岁的时候,夏彦的父亲从乡下带来个小女孩儿,一切便因着那陌生女孩的到来,发生了变化。
那女孩儿是夏彦父亲老战友的女儿,而他的战友,在一次秘密任务中牺牲了,妻子在不久后,也被仇家杀害。
不知那女孩儿的父母是怎样的惊为天人,反正她生的就是那样无可挑剔,不过十几岁的光景,站在众人当中便是光芒万丈,鹤立鸡群,几乎将整个院子的男孩子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青春期的男孩,哪个不是情窦初开,懵懂无知,少年情怀一旦打开,便是覆水难收,非得要过了整个青葱岁月,方才能收起那一汪苦水。
对于终日混迹在一众男孩当中被众星捧月的夏彦,那无疑是个打击,开始的时候,她假装不以为意,任由所有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转移到另一个女孩身上。
后来在装不下去,便在没人的时候欺负那女孩儿,在家里装的与女孩儿亲密无间,出了门便是冷言冷语,时而打骂。
那孩子一直为自己失去双亲寄人篱下而失落难过,她非但没有同情她,反而日复一日变本加厉的欺负她,可那女孩儿从来不将这一切说出来。
对于年少的邵厉言来说,那女孩的到来,像一束白色的光,照耀他整个世界。
他向所有爱慕她的男孩一样,目光追逐她纤细的身影与忧郁的脸庞,幻想有朝一日能与她并肩前行。
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什么叫做男欢女爱,只是打心底喜欢而已,愿意和她玩儿,愿意照顾她,甚至愿意时不时与她斗嘴。
时日久了,大家都渐渐熟稔起来,可那女孩唯一愿意与之说话和交往的,却只有他,她会在他面前笑,在他面前哭,在他面前诉说有父母的时候的好,与失去他们的悲恸,少年的心性是那样简单,他只知道她沉默寡言,郁郁寡欢,总以为是还没从悲伤中走出来,却不知道她每天都还在悲伤之中。
这一切持续了很长时间,他对她另眼相待,照顾她,逗她笑,年少的邵厉言在一众男孩间已然出类拔萃,夏彦那样好强的性格,自然只喜欢最优秀的他。
彼时,乐义诚如同邵厉言喜欢那女孩儿一样喜欢夏彦,时常跟在她左右,大献殷勤。
可她却全然不在乎,眼里只有一个对她爱答不理的邵厉言,硬是将全部的心思用在不值得的地方。
乐义诚有时会像邵厉言倒苦水,不懂夏彦为什么偏偏看上他,而不是自己,邵厉言表现的比他还要无奈,他何尝不想成人之美,但这种事情却不是自己所能控制。
于是那些原本的羡慕嫉妒恨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刺激下更是火上浇油,直到中考结束,暑假开始,随着日复一日的炎热,那女孩,就像六月一场急雨,倏忽间就终于消失于他们的世界里。
她是自杀死的,在自己的小床上躺着,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浑身冷硬,白皙红润的脸也已经变成了石膏颜色,身上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如今邵厉言已经三十岁,回忆起那段年少时光,仿佛除了那个总是一脸抑郁又美丽的令人窒息的女孩,和她白色的连衣裙之外,便没有了别的东西。
彼时,他并不知道女孩的死与夏彦有关系,只觉得心痛难当,整个暑假过得消沉至极,闷在家里不思寝食,整个人都瘦了几圈。父母担心他,夏彦也担心他,时不时会去看望他,他烦躁的撵她离开,她却根本不为所动。
时光荏苒,懵懂的感情,随着生命的流逝,又怎么会长久下去。
于是他又渐渐开朗起来,与以前一样和乐义诚他们混在一起,每天惹是生非,打打闹闹,不同的是,夏彦终于站在了他身边,他并没有接受她,只是不再排斥,对于她的苦心,他不是不感动。
时而大家都会想起那女孩,便是一脸唏嘘,只有他,还是那样心痛难当。
乐义诚见自己当真没有希望,便不再坚持下去,他像是视女人如衣服,在喜欢的女子也不过如此。
那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那女孩死去的第二年清明,他本来想好去给她扫墓,可又要和父母一起回老家扫墓,来去四天路程,回来的时候早已过了清明,到底是觉得非去不可,回来第二天,一早起床,便冒着雨去了陵园。
时隔五年光景,踏入那座冰冷的陵园,便又想起初遇时的情景,柔弱忧郁的女孩,站在神采飞扬活力四射的夏彦身旁,显得那样孱弱,像个频临死去的小兽,让人心生怜惜,对目之所及都是一脸漠然与疏离。
从不对任何人笑,亦不对任何人多说一句话。
就是那样一个冰冷的孩子。
到如今,在都不是当初那些懵懂的少男少女,从初中到高中,思想在一点点蜕变,单纯天真一点点伴随眼底的澄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事故与冷静。
夏彦已经不和他们同校,而是去上了音乐学院,她从小便是别人眼中的一朵花,身高样貌无可挑剔不说,更有一副和她妈妈一样的好嗓音,部队早就内定要吸纳她进文工团,是太过平坦的人生道路,可能才让她觉得那女孩的出现是那样不能容忍。
邵厉言站在角落里,头顶是细如发丝的淫淫霏雨,混合着沙沙雨声,他还是能听得真切,夏彦站在那座冰冷的坟墓前,看着墓碑上已然褪色的照片,女孩儿灿烂的笑永远定格在上面,她缓缓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炸得邵厉言外焦里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