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平心思之,他们也都从八股帖括进身,并没有别的擅长,所以大半腐气熏蒸,心地庸陋,求知识略略开通的,十人中竟无一二。近闻友人传说,有某省学政酷信鬼神,相传其视学某省时,署中偶有一青蛙,跃至案下,伏着不动,此本不足为奇,岂知那学政甚为昏愦,毫无定识,平日习闻仆从谰言,谓本城某庙之神,时化身作青蛙,所至之处,皆有喜庆随之。今一旦惠临署中,真是求之不可得的。便狂喜不置,疑为神降,竟率眷属多人,衣冠叩拜,并备牲酒祭献。纳入盘中,用玻璃罩盖之,舁蛙于彩舆中。传集鼓吹,以己之衔牌执事前导,派一差官蟒服执香,拥护青蛙,送至庙中。道旁观者咄咄称怪,以为今日学政署中,岂忽有婚娶之事,不然何如是之排场阔绰?及闻送青蛙事,则又一人传十,十人传百,百人传千,沸沸扬扬的说道:“这个学政,必指日高升,他的后福,不可胜言,故青蛙降临。”又有一种人说道:“青蛙神十分灵异,闻有三头六臂神通,巍巍学政,尚如此敬重,我们芥子般的小百姓,岂可反轻视他呢?”二位他身为学政,竟荒谬至是。昔人云:“道高一丈,魔高十丈。”吾请易之曰:“官高一级,愚高十级。”二位以为是不是?至相信风水,惑于望气、验脉、认龙、点穴、择土、泼沙诸说,尊视青囊、赤雹家者,岂仅上元阳湖两县令为然。吾恐普天下学士大夫,殆无一不信此道,你们又少所见多所怪了。即如前岁某日报,载有湖南桃源县建塔一事,略谓隶该县治七八,有溪流一道,为陵乡各溪汇流之区,出口入河之地,曰延溪口。是地两岸平芜,土人以种植豆棉为事。
某令勒捐苛罚,无可报销。除修治衙署及北街房屋各庙宇外,借此培植文风。因于是地建修浮屠九级,以为文峰,谓可豫兆科名之显达。落成之日,加顶于上,雇有菊部一班,金鼓喧天,以避土木之煞。城乡内外,红男绿女,白叟黄童联袂往观者,何止千万人,众口哓哓,各具一见。有谓“某令建此浮图,实与地方大有裨益,将来振起文风,实此塔的功效”。有谓“某令剥削民财,妄兴工作,况县境有塔二座,一居对河,一在廉泉山顶。他如文昌阁、奎星楼,均为培植文风起见。今科名中只有一孝廉,系刀笔名手,某令亦几弄巧成拙了”。由前之说,使愚夫愚妇。因此迷信益深,谬说益滋。由后之说,以有用之钱作无益之举,这岂不又是一怪现象么?吾劝二位。从此不必再争,但各将向来所不信的愈坚其志,将从前所误信的,一概扫除。辟辟实实,由光明正大一路行去,把一切诞罔不经之事,付诸一笑,那就不负我今日一番饶舌了。如今话已说完,你等聪明人,谅必豁然贯通。天色已晚,我们就此告辞。”
说毕,便扬长的出来,那两人连忙立起,拱拱手道:“承教,承教,容俟后会。”
第十回
苏城盘门外青阳地,前年许日本开作租界,顿成闹市,毂击肩摩,游人如织。然往往有因游玩回家,得病不起者,吴侬好事,诧为奇怪。于是谣言四起,物议沸腾,佥谓遇祟所致,视作畏途,相戒裹足不前。那资生与心斋自到苏垣以来,习闻街上行人三三两两传说纷纭,早已略有所闻,不过一笑置之。
那日三人从茶肆连袂而出,早已是五点锺的光景,一路行行且止,踱将转来,离寓门约有五丈路远近,猝见一丛人攒聚街心,纷纷攘攘,围着一人闲话,正不知说些甚么。三人不觉立住了脚,惟闻七嘴八舌都称怪事。中间那人声嘶气急,指手画脚的说道:“我的连襟某人,昨日朝饭后出城游览,身体本甚强健,并无病症。岂知晚间由青阳地回来,陡发寒热,旋即人事不醒,呓语大作。家人知其遇祟,急于外修,不暇补。
然冤业不解,已来不及,天尚未明,竟一命归天了。奉劝列位,青阳地鬼怪极多,是断断不可往来的。”众人连声称是。
内有一个意不能平。答道:“老兄此话太不中听。那鬼魅是何形象?曾否见过?与令亲究有何深冤?定要索命。据小弟看来,那令亲之死,正因家人瞎做,不早请医服药,竟是被先外修后补之邪说所误,清天白日有甚么鬼?有甚么怪?老兄六尺须眉,何苦同妇人女子一般识见,造言惑众,说得天花乱坠,凿凿有据呢?俗语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暂时祸福。”那疾病不疾病,是保不来的。如兄所说,凡自青阳地归者,必无一人患病,无一人病死,而后可免物议,是青阳地将成洞天福地。且彼终岁杜门不出,闭户独居,亦不免有疾病死伤者,又当何说?况赴青阳地闲逛者,每日何止数千百人,何尝人人得玻吾闻西国歧黄家言,凡地气久闷郁之处,一旦发掘炭气外泄,或身素怯弱,或脏腑已感外邪,偶然触此郁勃之气,遂致伤及脑筋,无端发病,这是理之所或有。若云鬼魅为祟,你只好骗三岁小儿,不能惑吾辈也。”
那人听了,早已无言可答,却犹勉强蛮辩道:“你这人好没来由,我说我的话,干你屁事。你不见棺木不哭爷,有一日你的眷属或到青阳地遇了祟,丧了命,那时方晓得老子说话是不错的,恐懊悔也无济了。”
正言间,忽有一人婉劝道:“某兄,我劝你勿强词夺理,此位所说也自有见。天下岂真有鬼魅之事?”那人听了,举目一观,不觉惊异道:“这又奇了。某兄你平日最喜谈神说鬼,我记得去岁令正患病,尚叫喜保福、问卜、斋神的闹个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