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两额角碰得一块紫,一块青,这是我亲见的,何以今日大变初心,反助起他来?”那人道:“这也不足为奇,前在梦中,如何能不惑神鬼?现已大醒,如何肯再信神鬼?我兄今日仍在梦中,而强已醒者使同梦,这是断断不能的。此事原因说来甚长。前日我家来一远亲,是浙江绍兴人。他于晚间说起绍兴某镇,上月曾遭大火,焚毙多人,惨不忍言。数日之后,忽有某乙,自称能白日见鬼,谓镇人曰:“某家焚毙诸鬼,我日见之,焦渴殊甚,行将为祸。若每夜设水缸数具,满存清水,再用净麻油十余斤浮于水面,以供诸鬼之饮,便可安宁无事,否则降祸不浅。”镇人信之,果醵资设桶,储水及油,悉如其法。次日视缸中水油均浅,咸服其言之验。忽一夜,该镇有一妇将娩,深夜差人去接稳婆,路过此处,则见乙适在桶边取油,遁避无及。明晨述之于人,乃知向之托鬼惑人者,实为夜间偷油之计。
由此观之,幸而某乙之计一朝败露,倘无人覰破,则油必被其偷尽。该镇之人且益信其真能见鬼,而某乙亦必大肆煽惑之伎俩。吾是以知中国各省,凡谓能通鬼神者,无一非骗油之类,凡妄信鬼神者无一非受骗之人,这就是我如梦初觉的大纪念。”
那人见话不投机,便似睬不睬道:“承教了。”说罢就扬扬的走开。学海拉着资生道:“他二人倒说得痛切,我们也可就此回寓了。”

第十一回
三人入门各归寓室,资生便向心斋道:“表弟,我等来苏多日,明晨拟欲旋,弟意何如?”心斋道:“表兄可独自回府,弟拟由苏乘轮返家,不复再至府上,较为便捷。”资生道:“这又何必?弟须同返舍间,再叙几日,然后回镇,亦不为迟。”心斋只得应允。当行检点行装。明晨起来,一面唤栈使雇舟,一面算清房钱,辞别学海,遂下船解维而去。住了几日,心斋倦游思返,情见乎词,学海(资生)不能再留,只得择日饯行。
酒酣对心斋道:“表弟的胸怀如今不比从前,但那改良风俗,维持社会是我辈专职,弟归府后幸勿忘怀。”心斋一一答应。翌晨告别,两下未免依依,这也不在话下。
却说心斋归后,他的好友徐守仁成德、龚心虞壮抱二人的住室,离杨宅都不及一,原时朝夕过从,最为亲密的,如今听得心斋已返,便约同来访。久别初逢,自有一番谈论,那徐、龚二人宗旨性情与前日的心斋差不多,心斋由吴返镇后,即以所得于卞、汪者,熏陶徐、龚,渐渐移步换形,也就合同而化了。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转瞬之间早已是冬尽春来。那心斋鉴于出门之得益,便也志在四方。一日慕三竺六桥胜景,忽动游杭之兴。知成德无暇同往,因思单约壮抱。遂径入壮抱书斋,见有一人正和壮抱畅谈,细看时像是卖书客人一般。那人见心斋进来,便立起招呼,不复再言。心斋道:“客人有话,只管谈讲,也得与闻一二。我们是老友,常常相见的,你不要拘文拘礼,为我打断了谈兴。”
说罢那客人重对着壮抱道:“适才先生问我安徽奇事,这事距今已有多年,忆安河英山县西乡,有一女子姓柯,年十五六,向有痴疾,辄十余日不食,自云不饿,因此日就尫嬴竟死。
邻近有术士某,创言柯女已仙,将降福邻里,不当以常人殓,宜用两缸对合封固,为立庙,置庙内,则躯可不朽。乡愚无知,信从其说,争敛钱建祠,由是男女具香烛进庙者,不绝于途。
湖南之罗田、黄梅、广济人,尤为崇信。往昔荒村,顿成闹市。
女之父兄伯叔等,即就庙敛金,岁入不赀,藉以购美宅,置良田,出入衣服花美,一乡中争相称羡。称其父曰仙父,兄曰仙兄,伯曰仙伯,叔曰仙叔,久之愈传愈广,来者日众,渐有贵官大绅,轿马赴祷。安庆省城僧某,本一无赖,闻其事以为可借此敛资,赴英山附女父兄,益神其说,香火愈盛,远方穷民遂有携家于庙之两旁,支盖茅屋,售香烛食物,以谋饣胡口者。
附庙十,舟车轿马终日络绎。女之父兄伯叔得僧辅助,敛钱益多。镇有某巡检,艳其父兄之骤获多金,遣心腹致意,谓能馈赠如礼,当为保护,使可常享其利。那父兄人极愚戆,竟不答应。巡检因羞且怒,立即赴城告变,谓僧即白莲教余党,在乡借教敛钱,蛊惑乡愚,集众制械,期以某日举事。今恐甚,即欲通禀省垣,调兵剿捕。其时有县尉顾某,长厚有识,县令饬仆持刺往邀入署,询其办法。顾某道:“请勿造次,中必有故。若遽通禀省宪,派兵前来,事倘子虚,其何以应?恐不止得卤莽罪也。”县令道:“诚然,但究作何办法,能为我勾当此重公案否?”顾某道:“有委敢不即行,请先赴乡察视。”县令道:“此去需役几何?”顾某道:“数十人已足。”于是择差隶捕役有胆力者,得三十余人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