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阿哥我教道你,你把我的抄本细细的读一回,肚子里记上二三十个,要念得熟而且溜。假如遇着了李萍香、林浣香、郭犀灵、刘爰珠,诸如此类的,一般才女,只消拿词人居士这般招牌掮出去。认为极知己的朋友,包管你有特殊的好处。好在我抄本上有红圈的,便是名望最好的,大家知道的。”周三笑道:“我是门外汉,记不来的,还有一说,比如:石生是我的知己朋友,我又不认得石生的面长面短,有须没须,瘦的胖的,光的麻的。比如我和林浣香说,林浣香却认得石生的,盘问起来,我倒说是有须的、矮胖、麻子。恰恰地那石生是个没须的、瘦长、光子,岂不要龙头不对马口,东瓜缠到茄子里去了。”筱岑道:“不妨,不妨,我索性教你一个绝妙的口诀。”周三诧异道:“什么有口诀的,倒要请教,请教。”筱岑道:“这口诀端的妙不过,管教说上去,肥瘦的彷佛之间,长短在依稀之内,胡须介乎若无若有,面皮近似有麻无麻,颜色则黑白之难分,年岁则少壮混合。”周三大骇道:“这种口诀,那怕走江湖的相面先生,也不能够一句话包罗万象。请教请教,倒很新奇哩。”说着站住了。筱岑道:“怎地不走了。”周三道:“到了。”筱岑道:“既是到了,进去坐了再说。”周三点头道:“最好。”于是周三扣了两三记门,里面一个中年妇人出来开了一瞧道:“哎,周三少。”周三满面堆下笑来道:“姑娘回来没有?”那妇人道:“差不多了,里间坐着呢。三姑娘刚刚回来。”那三姑娘原是小峰的妹子叫做月峰,也是唱须生的。比小峰小三岁,今年恰正二十岁,还有几出武行,所以搭了黄家班。至丹桂里唱,也是一等角色,文行拿手是:《黄金台》、《法门寺》、《黑水国》等类。武行拿:《恶虎村》、《殷家堡》、《长坂坡》等类。铁杆功夫也极好的。这当儿,只听得月峰在楼窗上,招呼道:“周三少,进来吧,小峰快来哩。”周三便笑着拉筱岑一直上楼,到月峰的房里随意坐了,月峰瞧了筱岑一瞧。周三忙代报名道:“这位是崇茂钱庄的大挡手,杜大少。久慕你们姐妹两个,特地托我介绍过来,请教请教。杜大少虽则在钱庄做挡手,其实是做过翰林的。”筱岑一想,牛皮吹得太大了,况且他们是京里出来的,又是和这班老官做淘的,决计使不得,便道:“三兄瞎说哉,不过那一年秋闱侥幸过的。”月峰道:“原来是位孝廉公,哪一科恭喜的。”筱岑道:“二十三岁的那一年。”月峰道:“贵庚多少?”筱岑道:“恰正三十。”月峰道:“上两科是末一次科分了,北闱呢?南闱?”筱岑道:“南京考的。”月峰道:“那是和张大少同年了。记得那一回的副主考,是曹晶,头场是《王导登治城论》是三题,《识时务者为俊杰》是四题,头二题是出的很古怪的,叫做……叫做?”想了一回回那筱岑道:“怎样的很长的,一时说不来了。”筱岑想:却记不来了,真真如天之幸。恰听见叩门声响,月峰便伏着窗盘上,不问这门的话了。原来小峰同着一个人一起回来,一直进自己房里去了。
筱岑这点子让他能干的,怕月峰又要问起,假意儿偷瞧小峰。只见小峰同来的一个人:却是个少年,穿着英白春妙的夹衫,蟹壳青实地纱,一字襟坎肩,鼻架金丝眼镜,嘴含纸卷烟,指儿上晶光耀目,黄头般大的一对金刚钻的戒指儿。摇着金牙小扇,举止风流,神采飞扬。容貌约有三旬左右,稍有几点麻疤儿,皮色白嫩,愈显其俏。只听得小峰道:“李家妈挑的膏子呢?”就是那开门的中年妇人答应道:“交给三姑娘收着呢。”月峰接口道:“在这儿哩,来了。”说着,在十景架上拿着个蜜缸送过去了。筱岑悄悄地和周三道:“和小峰同来的那个人,认识吗?”周三道:“就是方才说的那个什么词人呀。”筱岑点了点头,又道:“你刚才替我吹牛吹得太过分了。我连忙扳过来,岂知弄僵了,幸而小峰回来搭过了轿。我看月峰着实有点道理的,这么考试的一斗,非要让这个破绽拆穿了。月峰如此,小峰就更不是对手了。我想索性做实他,倒很有希望。”周三道:“怎的做法?”筱岑道:“我们走吧,马上去买一本这一科的闱墨看熟了,再来对付他们。我着手干了,你不要吃醋。”周三原来想狠狠的弄他一弄,如何不答应。于是略坐一坐,恰好小峰走来,光个面子。因为有心上人在这儿,也没工夫应酬他们。周三又替筱岑担心,也不敢多说,便站起身来,说要走了。小峰巴不得他俩走了,虚留一声,送了几步。倒是月峰瞧着姓杜的是举人很近情,连忙赶过来直送到楼下。结结实实的说明儿一定要请过来谈谈,或者“丹桂”听戏,等下了台,一起回来。还说明明儿是唱《花蝴蝶》。说到这里,身上摸出两张入座券,说是送给周三少,杜大少的。明儿一定过去赏个光。周三、筱岑接了入座券,应承了明儿一定要赏鉴妙技。月峰心里非常欢喜,直送到门口,瞧着周三、筱岑转过弯儿不见了,便关门进去。
且说周三道:“好生奇怪,往常月峰没有如此亲热,小峰无此冷淡。今儿一变,竟变得大反其常了。”筱岑笑道:“如今信得过我的话吗?我的钓学是得过最优等的毕业文凭的。今儿还不曾施吕旺之大才,展子房之鸿划,月峰已倾倒万分了。”周三笑道:“罢也,闱墨不要忘记买来。”筱岑也不觉好笑道:“我忘了,小峰住的是什么里。”周三笑道:“你休问得出来。”筱岑道:“方才只顾说话,马马虎虎的进去了,不曾留心呀。”周三道:“不是『日兴里』嘛,这里不是东新桥嘛。”筱岑站住了脚,认了一认,道:“不错,如此别过了。我坐车回庄去。明儿我来约你。”周三道:“横竖我明儿要到宝庄上打票子呢。”筱岑道:“就是海底枪笆的一件生意嘛,不知道要预备多少。我也搭些子小份儿,靠靠三阿哥的福。”周三大为得意的想:这空中楼阁我居然造的这么华丽。便没口子的答应着“可以,可以”。于是一拱而别。筱岑便雇了一乘“野鸡东洋车”向前马路去了。要知怎样情,且看下回便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