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廉自己踌躇道:”我要办清公事,同事又不答应,今天的买卖,已经破了例,不问多少扣头,都是这么一扣。管他娘,莫如拾现的!明天要有买卖到门,我直头合他对谈,省得他们插嘴,像今天大痴那句话,倒像立了什么汗马功劳,想扣人家个大九五,那也心太狠了。桐山是跟着他学乖,其实不中用的。那子善、重器,更没本事,只好赚几文薪水罢了,分红轮到他,也是有限的。只要除去大痴,我就不碍手了。但是这样的短局,那有工夫去除掉他呢?况且这人乖觉的了不得,还要提妨他才是哩!”。自此伯廉有个萨大痴放在心里盘算,碰着买卖到门,务要拉着大痴在一起商议;其实自己作主,不用他的主意。大痴甚是觉得,预备分红时合他算帐。不上一月,足足收了三十万担茧子,计算扣头,也有四万多银子,都在伯廉手里。大痴是眼睁睁的盼着他分,自己做出十分规矩样子,晚上都不出门,也没向帐上宕过一笔钱。王子善、余重器的宕帐,倒有二三百块了。陆桐山也没宕甚么帐,借过十块钱,三天便还了。伯廉甚是踌躇道:“这扣头实在可观,都是我一人的本事弄来的,分给他们呢,这雪白的银子,实在可惜;要不分给他们,于理上又说不过去。况且李东翁是个大财东,将来还要靠他做点事业,搁不住他们去三言两语,断送了我的前程,还是分了为是。”又一转念道:“不错,不错!我这四万三千多两银子,原有二万五千,是我在昇平楼合人家私做的,照例扣不到这许多。这笔银子核算下来,足足一万出头,连大痴都不知道,很可以上腰。余下的只大痴、桐山知道细底,恐怕要三七均分才是。其余的人,随便点缀些便了。”想定主意,便把那二万五千两的一注核算清楚,只应该提出一万二千两,作为公中的分红,自己可存下一万三千多两银子,不觉喜形于色。再一核算,公中是三万银子,先除七位不知道底细的同事,每人分给他七百;再除去行里杂差等等,通共八个人,每人给他五十两,一总除去五千三百银子。还有二万四千七百两,三七分时,自己还得着一万七千多金,只怕做不到。
当晚便约了萨、陆二人在九华楼吃饭,谈起分帐的事来。伯廉把手抄的一篇帐,给他二人看了。桐山道:“我们十个人,难道均分么?伯翁是管了这本总帐,自然辛苦些,应该多分些。”伯廉道:“那如何使得!”大痴道:“桐翁的话不错,我们打穿板壁说亮话,这行里除了我们三个人,还有那个办得来事。子善、重器这些朋友,随便分给他几十两银子便了。”伯廉听他的话,来得入港,凑拢来说道:“果然这话甚是。我有个底子在这里,二位看得合意,就照这么分吧。”说完,就从怀里掏了一张细帐出来。大痴合桐山同看过,批驳道:“每人分给他七百两,已是太多了。”伯廉道:“不然,他们不知道细底,要知有若干余利,怕不发话么?然而他们总有点儿约莫,太少了不行的。”大痴默然,再看到三七的那句后,大痴把这篇帐望怀里一插,道:“我们有帐好算,也不在乎急急的分银子,尽管存在伯翁那里便了。”桐山不懂他的用意,倒说:“这帐底子,要大家公断的,我还没见,你如何藏了起来?”大痴合他使眼色。桐山不解,还在那里要帐底子看。伯廉笑道:“大痴兄,你也是个明白的人,如今银子是在兄弟这里,为数却也不少,大约我也不敢独享,朋友交情是长的,银子是用得完的。我一人的意见,如何能叫二位心服,莫如你合桐山兄,也出个主意,大家评论评论,只要公道,就好照办。”大痴道:“伯翁先生,你既然说到这话,我也不瞒你说,大家在外辛苦,所为是几两银子,除却他们七位提开算,我们是三一三十一,没得多余话说。”伯廉听他这般没理的话,只气得面皮铁青,冷笑一声道:“再谈吧。”大痴也就不则声。桐山发了一阵呆,猜不透两下葫芦里卖的甚药,也只好不则声。吃过饭,伯廉还要躺下过瘾。大痴、桐山道谢去了。
伯廉吸了两口烟,王宝仙的娘姨赶来,道:“钱老爷,为啥勿叫倪先生?”伯廉道:“我正要来吃酒哩,答应了周老爷十台酒,今夜是第一台。”娘姨大喜,赶着宝仙回去预备。原来宝仙是应别的条子来的,可巧合伯廉隔壁座儿,知道伯廉在这里请客,娘姨特来探访的。伯廉言已出口,只得又到王宝仙家,请了仲和、张四先生一班朋友,直闹到三下多钟,才回厂中。
桐山、大痴都已睡着了。伯廉暗道:“不好!我这分红的底帐,被他呈给东家看了,岂不大起风波吗?莫如合他们商量,我得个六成,他们二人得个四成吧,只不便当面合他说,弄僵了不成事体。”想了多时,实在没法,也就睡着了。次日起来,已是十二下钟。大痴、桐山已出门去了,留下一函,伯廉拆开看时,知道八下钟请他宝丰楼吃晚饭。伯廉忖道:“这分红还有几分可成,他们也在那里着急了。”晚间赴约,萨、陆二人已到,还有一位生客,请教起来,原是姓伍名通,表字子瑜,慎记五金号的帐房。伯廉合他殷勤了一回。终席,萨、陆二人,并没提到分红的话。伯廉心里很佩服他们,只得拉了伍子瑜,把前后情节,合他细谈。子瑜道:“你们三位的事,兄弟都知道。大痴的意思,只要公平,没有不答应的。”伯廉道:“兄弟也为交情上面,不肯欺他,所以这么分法,难道兄弟忝做了总帐房,这七成还不该应得么?”子瑜道:“该应呢,没什么不该应。但是他们的三成,一劈做两,每人只得了一成半,似乎太少些。”伯廉红了脸道:“那么请子翁公断一句吧。”子瑜道:“据兄弟的愚见,伯翁得个四成,他们每人,得个三成,方为公平。”伯廉道:“这些扣头,都是我千方百计,赚茧商的银子,其实不于他两位事。如今交情要紧,我得六成,分给他们四成吧,托你对他二位说明,明日去兑银子。”子瑜踌躇一会道:“兄弟替伯翁竭力说去便了。”当下子瑜约了三人,同到北协诚烟铺上,谈这桩事。伯廉是独自躺了一张铺,萨、陆、伍三人,簇在一张铺上,密谈好一会,只听得子瑜的笑声。半日,子瑜才过来,合伯廉讲道:“我好容易合他们磋磨,如今是应允了。他们二人得五成,伯翁也得五成。”伯廉尚未答言,子瑜自言自语道:“这样还不答应,这桩事,也就管不来的了。”伯廉要说,又顿住了口。子瑜道:“我们再会吧,兄弟还有人约着去听戏哩。”回头叫:“堂倌,两铺上的帐,归我算,上了折子便了。”伯廉一把拉住道:“子翁,你也太性急了,我照办如何?”子瑜大喜道:“既然伯翁肯照办,就请写下凭据吧。”伯廉没得推辞,就借了笔砚,把分红的帐,改好了,交给子瑜。子瑜道:“这单子我存在身边,明天十二下钟,在大观楼吃茶再谈吧。”大痴、桐山、伯廉别了子瑜,也就回去。
次日午膳时分,伯廉才起身,吃过早点,又是过瘾,直至一下多钟,才去赴约。萨、陆、伍三人,已经等候多时了。照单分派,没有争论。只子瑜要提二百金的谢仪,萨、陆已经答应。伯廉抬在场面上,也不能推辞,当去兑了银子,各人得了利益,再没多余话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