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廉自来没吃过这般亏苦,此次是遇着狠口,所谓是棋逢敌手,偏偏叫他搁不下台,只好答应。虽然如此,到底还落了二万五千多银子,加上个七千,也有三万多家私了,便合仲和计议,要把王宝仙娶回,赁几幢房子住家。仲和极力赞成;宝仙却不愿意。原来她嫌伯廉烟瘾太大,相貌又陋,不好回绝,故意敲竹杠,要他六千银子,才肯嫁他。伯廉只是贪爱宝仙,居然一口答应到四千光景。宝仙只不愿意。伯廉赌气,在虹口赁了三幢房子,将家眷接了出来。伯廉的妻子,姿色是很下得去的。只是脸儿呆板些,不中伯廉的意。生的儿子,已是十一岁了,虽没很读过书,那合人交往,倒也精明,就只看得银钱上很重的,这是像他老子的脾气。伯廉见他们来了,倒还高兴,就把儿子托人荐到电报局去学打电报的法子。
伯廉虽说有家眷在上海,其实他夫人也可怜,挂了个虚名,伯廉何曾在家住过一夜。王宝仙处,是已经断绝的了。如今却另做了一个尖先生,叫做陆姗姗。花了一注大财,替她赎了身,做了个外室,天天晚上住在那里。包了一部马车。有时也到他妻子的寓处走走,只不过略谈几句,便起身出去,只推说买卖的事情忙碌。两万银子已经存在张四先生的茶栈里,自己在里面管帐,还有一万多银子,没处安放,想合人拼个股份,做点儿取巧买卖,可巧西洋来了一位医家,原是中国人,姓胡名国华,表字文生。在堂子里遇着了伯廉,也自合当发财,二人一见如故,彼此请吃过两台花酒。伯廉合他商议做买卖的事。文生道:“要做买卖,总要投时所好。我有一种药水,人人须用的。只消花这么千把块的的本钱,包赚到几万银子。但就缺少这本钱,你能出资本,我就同你合伙,将来利益均沾,你信得过么?”伯廉道:“我没什么信不过。但是你这药水,什么名目?怎样做法?”文生道:“我这药叫做止咳药水,是从化学里面化出来的。我从外国制好了,带回中国,所以本钱合来甚轻,要从外国去采办时,至少一块洋钱一分。外行还买不到。你只交给我一千块钱,制配药料,装璜瓶匣,以及登报告白等等,你都不要管。我们订定合同,二五一十的分余利便了。”伯廉深信他的话,当下就请了周仲和、张四先生吃饭,趁此合文生订立合同。文生便去制造装瓶,一面登报告白;自然说得天花乱坠,赞美这止咳药水的好处,直是有一无二,便寄在中欧大药房里出售。
再说这时有一位候选道,在上海管理翻译事务,姓姜名大中,正犯了咳嗽的病。一天看报,见了止咳药水的告白,道是配合精工,专门化痰理气,无论怎么咳嗽,只消吃一打,定能绝根。譬如一口痰吐在地下,把这药水注上一滴,当时化去无存。大中见了这个告白,那有不买来试服的理,就叫家人去买一打来,天天照服,还没服完,那咳咳比前更厉害了。原来大中犯的咳病,天天服药的,自从得了这药水,乃不服药,又不见效,自然咳的更厉害了,按下慢表。
且说伯廉既合文生合做这药水的买卖,时刻留心,去察访他的销场好坏。中欧药房里的人,都说销场很好,已经卖了一万多打。伯廉计算一元二角一瓶,一万打,就是十多万洋钱了。找着文生,就要分红。文生道:“这药水的本钱,是我在外洋化钱制成的,你只有一千股本,我的本钱多了十倍,还不止哩;再者,配合药料,筹划销场,都是我一人出力,你也不好无功食禄。现今赚的银子,不瞒你说,的确有个十万多块。我得九成,你得一成,咱们天地良心,你已经一本十利,也没什么不上算。”伯廉听他这个话,已经气得手足冰冷,半晌才转过气来,道:“文生,你也像个人,在世上做事么!这是你亲笔写的合同,那能反悔的!”文生道:“那里有甚么合同!我好意送你一万多银子,你却不要,咱们撒手便了。”伯廉道:“撒手倒不能,咱们再会吧!”说完,气愤愤的就走。文生也不送他。
伯廉这一气非同小可,登时肝气大发,痛得动弹不得,叫车夫找个烟馆歇下。车夫扶他进了烟馆。伯廉躺下,那里还能烧烟,怀里掏出一个套料小瓶,交给堂倌道:“你合我烧一口烟吧,把这沈香末卷在里面。”堂倌接着香末瓶,自去卷烟。伯廉痛得转身不来,好容易堂倌合他对着火,抽了一口,略略平服。接连抽完一匣烟,这才痛定。躺了半天,恨道:“这回碰着了强盗一般的人,那里有什么话合他讲,还说西洋回来,都是文明的,原来还不及我们做买卖的人。难道就这么便宜他不成,整整丢掉四万块钱吗?我性命也要合他拼一拼!凭据在我这里,我找大律师去告他一状便了!”想定主意,随即上车去找周仲和商量,到申张洋行问仲和在屋里没有,那人不理他;再问别人,一般像个哑吧。伯廉叹了口气道:“这正是时衰鬼弄人了!”转了一个弯儿,玻璃窗内,有一位老者坐在里面翻帐本。伯廉大胆上去问道:“周仲和兄在这里么”那老者把他打量一回,道:“尊驾贵姓?”伯廉告知了他。他道:“仲和是昨日出行的。外国人嫌他做买卖不勤快,来行时每每误了钟点,因此分手出去了。”伯廉大吃一惊,只得又问他道:“他家住在那里?”那老者答言不知。原来伯廉合仲和交好多年,是在花酒台面上结识的,还不知他住处在那里哩。不知伯廉如何去找仲和,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