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仲鱼到银号里写了一张五万两银子的票子。去找杭觉,却没找到。午后,杭觉来见仲鱼道:“穆先生对我说的,要是观察拿不定主意,这买卖宁可不做。”仲鱼道:“什么话,兄弟本就决计合采声订合同,银子已筹到了五万两。今天去找杭翁,就为这桩事。”杭觉笑逐颜开道:“既如此,我们去把草约打定稿子,明天会议吧。”仲鱼应允。
次日,杭觉来拉仲鱼,同到颐园。穆尼斯在园拱候。三人见面,共观草约,却是中西文合壁的。仲鱼见约上没甚可议之处,仔细揣摩一番,也觉妥当,便各人签了字。杭觉道:“这纸是要重誊的,今大同到行里交了银子,取了收条,明天再签合同上的字不迟。”仲鱼道:“先订合同,再付银子。”杭觉无奈,就约晚上在一品香订合同,明天付银子,当下各散,晚间六下钟,三人都到一品香,把合同写好,又都签了字,杭觉道:“这合同且归穆先生收执,付了银子,再交观察,各人收执一纸。”仲鱼应允,这才议定次日八下钟到洋行里交银子,仲鱼一个冷团子落下肚去。料想这事没得游移了。次早赶到洋行,穆尼斯已到。杭觉对仲鱼道:“合同上尚须改动几句,并不关这买卖事,只困华文合西文语气有些不对,现在已经打人翻译去了;等他译出来,就好签字。观察的银子,就请先付,这里一面去办货,省得耽搁日子。”仲鱼听他这话说天,看完了,眼望着仲鱼道:“阁下贵姓,台甫?”仲鱼告知他姓名,也问他。他答道:“我姓向,贱号欧生。不瞒仲翁说,你上了人家的当,这不是什么收条,是敝行里的军装价目单子。记得前天有一个假扮外国人,领着两位,来到敝行里,说要办十万两银子的军装,莫非就是仲翁这桩事?”仲鱼听了这话,身子凉了半截,却不甚信,便道:“我不信有这事,贵行里如何容得假冒?”欧生道:“敝行里遇有主顾,总是一般接待,哪里有工夫去辨他真假呢?”仲鱼跌足,道:“这便如何是好!我哪里赔累得起:这是直隶总统派办的事,如今在贵行里出了乱子,应该替我设法!”欧生道:“那倒不相干,敝行是外国人开的,就是直隶总统亲自来到上海,上了人家的当!敝行也管不得许多。”仲鱼无奈,只得作揖,道:“这事总求欧兄设法!”欧生道:“我却没有法子。我领你去见我们华经理吧。”
当下欧生果然领仲鱼,走到楼口一间房子里,只见一色的外国桌椅,十分精致。里间房里,走出一个人来,年纪约有四十多岁,穿着宁绸袍子,海虎绒马褂,脸上戴着金丝边眼镜,手上套着两个金戒指,满面笑容。通问姓名,仲鱼才知他姓卢,表字茨福,浙江宁波府人。欧生替他把来历说明,茨福便讨那张收条看了一遍,又细问他交易情形。仲鱼一一告知了他。茨福道:“唉!这也容易看出是假,几次往来,他都不在我们行里,这就分明是假。”仲鱼道:“总怪兄弟糊涂。现在求茨翁设法,好歹追出这注银子,兄弟方有交代。”茨福道:“仲翁的军装还要办么?”仲鱼道:“怎么不要办?兄弟是专为着这事来的。”茨福道:“既如此,这注买卖却须照顾敝行,兄弟就替仲翁设法根究,只怕原数收不回来,讨到一半就很费力的了。”仲鱼道:“怕的是捉不到这两个贼子,既然根究着了,他要不照数交出来,要他脑袋也是容易的。”茨福冷笑道:“仲翁虽说有这权力,然而经官追究,包管捉不着人,这事只好私下追访。兄弟知道这班人也很有些党羽,捉是捉不到的。况且他们都有律师保护,便和他打官司,也打不赢的。”仲鱼听了,心下踌躇,只得再三嘱托茨福,代他作主。茨福道:“让我去打听打听再说,三天后给回音吧。”仲鱼和他约明,三天后再到洋行探听信息。茨福道:“兄弟自早起九下钟至十二下钟,总在行里。”仲鱼点头。当下作别回寓。
这时陆襄生的军装,却已与单子肃订定合同,广西的汇款也到了,听说鲁仲鱼上了人家的骗,特来问讯。仲鱼觉得脸上下不来,隐约和他说个大概,并嘱付襄生不好声张,现在还在这里追讨哩。”襄生摇头道:“追是追不到的了,我倒有个主意。”言下附耳对仲鱼说了些话。仲鱼只是摇头,说到后来,仲鱼却也会意。自此和襄生结为知己,天天来往。这是闲话休提。
再说襄生这次采办军装,连借带用,已卷去了万把银子。后来又开了一笔花帐,也几及千金。单子肃自然提了官的扣头,还有私的。余小春、周大喜两人,也弄到七八百银子。这军装是不消说,都拣外国末等的货色,开上个大价钱罢了。所奇的是鲁仲鱼一片至诚,预备来上海采办便宜货,谁知上了一个大当,弄得进退两难。幸亏陆襄生提醒他,才知那万两银子是迫不回来的了,只得勾通采声洋行买办卢茨福,做个花手心,把这差使敷衍过去。想定主意,便天天合陆襄生往来,请教法子。襄生叫他先跟自己学嫖学赌,还须学那滑头的谈吐模样。果然仲鱼资质聪明,不上半个月,学得件件精工,襄生大喜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