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仲鱼又向小琴道:“正是小翁说那造纸厂,果然利息浩大么?
兄弟也听得人说,还有什么织呢制革公司,玻璃公司,都是好利息。”小琴道:“怎么不是?这样的买卖,叫做文明商业,另外有一班人做的。他们也不和我们来往。”言下把手指着茨福道:“茨福合他们倒有些来往。为什么呢?他们办机器,倒还有请教茨翁的时候哩。”仲鱼便问茨福,茨福道:“是的,他们一班人也多是兄弟认得的。就是要办苏州水电公司的姜春航,现在还合敝行有交涉哩。”原来鲁仲鱼在北洋的时候,就听得有人在督辕里讲那公司的事业,津津有味。制台极喜听这一派话,恨自己都是外行。这时正要调查个头绪,回去也好夸张几句,充个内教哩。当下听得茨福说起姜春航来,便道:“莫非就是报上载的那个姜大令么?”茨福道:“正是。”仲鱼道:“兄弟久闻这人的大名,意欲会他谈谈文明事业。”茨福道:“这极容易,明天兄弟请他吃酒,屈观察作陪便了。”仲鱼大喜称谢。
次日,仲鱼合小琴在一品香吃晚饭,看那表上已是九下钟,茨福的请客条子才到,仲鱼就合小琴同行。这一局,却不在林媛媛家,又换了一个什么添香阁。仲鱼、小琴上楼,见上面两间房子,前间是住房格式,也合别处堂子里相仿,只多挂些字画,很幽雅的。茨福起身相迎。还有一位面生的人,也相迎作揖。仲鱼问起姓名,那人先请教了仲鱼,才说自己姓名。仲鱼知道就是姜春航,再三说久仰。各人坐定,却见倌人周碧涟淡妆走了出来,略略应酬几句。茨福道:“这位碧涟先生,恰是当今才女,你不信,请到她后面书房里去看。”仲鱼初进门来,见她房间里并没烟榻,倒各处挂满了字画,已觉刮目相看。如今又听得茨福说这话,便忙起身,大家踱到后面房里。仲鱼见小小一间房子,摆了一张写字桌子,上面满堆书卷。一个大竹根雕的笔筒,插下了许多支笔,屏对各种笔都齐全。茨福给仲鱼看那壁上挂的十二条条幅,道:“这就是碧涟先生的诗。”仲鱼走近细看,却是绮怀七律,一首首的读下去,分明是人送这倌人的。再看落款,才知是长洲何莲舫作。后面和韵的诗,料想是碧莲所作。句法倒也雅饬,字画也端正。仲鱼把这十二首诗都看完了,果然落了碧涟女史的款。忖道:“有这样的诗才,可怜流落烟花。”茨福道:“如何?我说是当今才女!”仲鱼道:“果然名下无虚。”仲鱼又见书桌上摆着几部诗集、原来是“张船山集”、何大复集”,还有一部“唐宋诗醇”,仲鱼暗道:“能看到这样的诗集,其人可知了。我倒不好和地谈文,怕被她笑我浅陋。”当下打定主意,不肯乱说。茨福道:“只为春航先生最犯恶堂子里讲交易,我们所以找着这个地方。虽说未能免俗,究竟比别处好得多了。”春航道:“兄弟不是矫情,只为上海的滑头买卖,都在堂子里做,兄弟是怕极的了,再也不敢问津。”茨福脸上一呆。
一会儿,外面说:“台面摆好了,请用酒吧。”茨福道:“兄弟为着春翁不喜热闹,今天不请外客,也不叫局,我们吃酒清谈吧。”春航大喜。当下各人入席,碧涟坐陪。酒过数巡,茨福道:“春翁的公事,究竟怎么会落在扑伊的手里?”春航道:“不要说起,这都是吃人家的亏。去年承陆中丞批准了这件公事,便下了札子,叫兄弟承办。一位朋友,他说可以招股,须得札子个凭信。兄弟没法,交给了他,就回湖北过年去了。谁知他招股不着,跑到上海,找着这个外国人扑伊。那扑伊原是开洋行的,他早和兄弟麻缠过,想要承办这自来水的机器,兄弟没答应他。他又骗兄弟的朋友,说有十万两的股子,须看札子才能入般。那朋友果然给他看去,被他扣留了,说札子合股本,都肯交出,只要先合他订合同,所有苏州自来水公司应用机器,通归他办。茨翁,你想这合同哪里敢订?订了这个合同,不是将来受他的挟制么?这事还仗茨翁设法,托贵行里的外国人,去合扑先生说情,把札子还了兄弟吧。将来招定了股本,开办时,再合他订合同。现在实不能预定;机器作兴照顾他家的。”茨福道:“兄弟自然帮忙,只是这注机器,还是敝行承办稳当些。究竟有兄弟在里面,不叫春翁吃亏。”春航大喜。仲鱼便请教春航自来水究竟有何利益,春航道:“苏州的利益,不如敝省;敝省的利益,都仗着外江。只看那汉阳门通年没有干的日子,要在那里办好了自来水,正是无穷之利,可惜已有人承揽去了。苏州城里比湖北吃水便当,怕造好了利益有限;只是世界渐渐的文明,也有人知道自来水的好处,卫生上大有关系的。趁早办好,省得被别人抢去办。久而久之,利益收得回来,这是愚见如此。”仲鱼听了,十分佩服,席散后各自回寓。
真是光阴似箭,仲鱼在上海忽忽不知又过了两月。这时卢茨福替他办的军装,已都齐备,请仲鱼去点验明白,点帐忖钱,仲鱼便领着军装回天津去了。茨福又忙这姜春航的事。原来姜春航因扑伊不肯交出札子,采声洋行的外国人,也说不下这人情,只得到处托人设法。
一天,遇见了刘浩三。那刘浩三是从前在湖北找樊制台时认得春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