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谈一会,慕蠡问这水电公司的办法,春航把详细情形和他说知。慕蠡道:“那还了得!春翁该早来打我们,何至上他们的当呢?外国人不说他了,只这位贵友,为何这样冒失?”春航道:“真是后悔嫌迟了,好歹要求慕翁设法!”慕蠡道:“单是兄弟一人,也想不出法子,我去找李伯正先生商议这事。不瞒老哥说,我们在上海做买卖,从来没受外人欺侮的,也罢,我先写封信去问他,何时得闲,我就领你去合他会面。”说罢,便叫家人去拿信笺来;一会儿,信笺取到,慕蠡把信写好,叫人送去。又道:“春翁就在敝厂吃饭吧,等李伯翁的回信来,我们就好去找他。”春航道:“李先生做的甚么生意?”慕蠡道:“春翁怎么连李伯正先生都不知道?他是扬州的大富翁。现今他在上海做的事业也多,坐实的是织绸的南北两个厂,少说些,也下了几百万银子的资本哩。”春航听了,才知是个大有名望的人,料想总能替自己出力,不觉暗喜。
慕蠡就合浩三商议学堂的事。慕蠡道:“兄弟打算收三百个学生。”浩三道:“兄弟的意思,学生倒不在乎多收。这工艺的事,第一要能耐苦,那文弱的身体,是收不得的。第二普通的中国文,合浅近的科学,要懂得些;外国文也要粗通,省得我们又要教他们这些学问。总而言之,要认定这个学堂是专门研究工艺的,才好求速效哩。报考的学生,须牺牲了他的功名思想,英雄豪杰思想,捺低了自己的身分,一意求习工艺,方有成就。其实做工的人,并不算低微,只为中国几千年习惯,把工人看得轻了,以致富贵家的子弟,都怕做工,弄成一国中的百姓,脑筋里只有个做读书人的思想;读了书,又只有做官的思想,因此把事情闹坏了!如今要矫正他这个弊病,勉强不得,且看来学的立志怎样罢了。”慕蠡道:“这话甚是,兄弟在这学务上,不甚内行,把这全权交给浩翁吧。”
一会儿,饭已开好,慕蠡请他们到正厅吃饭。春航见他厅上摆设,果然华贵。饭后,李伯正那里的回信来了,慕蠡念道:“来字祗悉。今日商学开会,弟不得闲。明日三时,乞枉驾叙谈。”春航听了甚喜,当下略谈片刻,告别回去。
慕蠡托浩三把学堂招考的告白拟好,当日就叫人去登报。这信息一传出去,就有许多人前来报名。原来这学堂叫做尚工学堂,不收学费。学堂外面,另有宿舍,分上下两等:上等的一间房子里住五个人,每月连膳费五块钱;下等的一间房子里住十个人,每月连膳费只收三块钱。还有一带劝工场的房子,预备人家租着做工的。慕蠡的意思,总要多收学生,也是广惠寒微的好念头。浩三拗不过,就在工艺里面分出三级:第一级是各科粗通,专习理化、热力汽机的;第二级是各科未通,一面补习,一面学工的;第三级是各科并未学过,上半日认字读书,下半日做手工的。又劝慕蠡从东洋办些器具来,以备临时试验。只教员难聘,幸亏浩三旧时的同学不少,写信去招徕了好几位朋友,足可以开学的了。浩三又想出一个主意,叫慕蠡另开一个劝业公所,将来学堂里制造出器物来,就归劝业公所发售。慕蠡一一应允。
不上十天,报名的人已有了五百多人。内中单表一家姓余,名知化的,听说有这一个好学堂,忙同两个儿子前来报名。
原来这余知化家世务农,到知化手里,偏喜做工。他想出一种新法,造出一具耙车,一具割草。人家几十个人耙田还耙不干净,他只一把耙车,何消片刻,已经干净了;那割稻车更是巧妙,一天能割一百亩田。如今且说他那耙车的式样,原来合马车相仿,一般有两根车杆,套在马身上走的;后面两个小轮子,便于转动。那两个轮子里面,一块平板,底下藏着许多钢齿,田里面收过了麦,余下些零碎麦穗,或是割过了草,堆在田里晒干了,要收回来,就用这个耙车,知化亲自动手,把马套上,拉到田里,拣那有麦穗合草的地方走去,车轮一转,那板底下的钢齿,便把麦穗合草一齐卷了起来。要放下时,只把连着钢齿的柄一振动,卷起的草穗,都一齐落下了。
人家见了这件东西,甚为纳罕,都来问知化。知化把造法一一告知他们,无奈他们总悟不透,而且惜费,不肯仿造。不消说这利益是知化独殒的了。后来割稻车造好了,知化有意卖弄,候他自己田里的麦熟了,偏不去割。人家都忙着割麦,知化的佃户来道:“我们田里的麦好割了。”知化道:“且慢,我肉有道理。”佃户知道他又要闹什么新鲜法子,只得由他,再过几天,人家田里的麦都割了不少。一天,知化等到天黑了,把制造的新式割稻车推出去,也是用马拉的,走到田里,整整的割了一夜,那百来亩田的麦齐都割完。次早,有人走过余家的田,不胜诧异,见黄云似的满田麦子,齐都没有。惊道:“不好了!余家的麦被人盗割了!”一传十,十传百,哄动一村的人,都来余家问信,及至到了余家场上,只见一堆一堆的麦排列着哩。众人都要争先访问这稀奇事儿。知化的娘子,见这班人蜂拥而来,只道是抢麦哩,吓得乱叫地方救命。知化还在院子修理那部割稻车,听得外面喧嚷,慌忙走出,只见场上簇拥着几十个人,他娘子在那里指东划西的乱嚷。知化早知就里,便道:“列位乡亲,料是为着这麦来的?”内中一个蟹箝胡子的舒老三,一个吊眼皮的杨福大,一个跷脚的萧寿保,抢先问道:“知化哥,你弄的什么神通,怎样的一夜工夫,你田里的麦都割完了,而且一堆堆的排在这里?”知化道:“我也没什么神通。割麦是件省力的事,犯不着费力的。”舒老三道:“你这小子,说得这般容易!你老子使出了吃奶时的气力,一夭也不过割得两三亩田的麦子。你这一大片田,至少也要用几十个人割,如何一个人一夜工夫割得了呢?并且齐都堆好,我只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