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过一个孩子!可惜他来得不合时宜,只在她的身体里呆了短短两个来月,他的生命线段就陨落了,也不曾见过一次这素未谋面的父母。那时我们年纪尚小,由此注定这个孩子不会来到这个世界,哪怕大人再无奈、再痛苦也无济于事。她为此哭过很多次,我也冲动地劝她生下这孩子,可她并不同意;她是对的,假若这样柔弱不堪的年纪就有了孩子,那是不负责任的,甚至连同我们的生活也将变成深渊,深不可测。
孩子被流掉那天,我从手术室里将她抱了出来,那时的她虚弱极了,脸色苍白。将她放进被子里时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那是她极尽全力地握住我,是她无声地呐喊!我陪在她身边睡下,紧紧搂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却感觉那么陌生,也才发觉她是那么的消瘦,这在之前我似乎从未这样觉得过。流掉孩子的痛楚那么大,简直大到我无法想象的地步,那是一个女人最赤裸的展示,连同子宫一起上演。心疼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被窝里热乎乎的,我想那是我们感情的热量,印象中我们从来都没有彼此真正谈过一次爱情!她背对着我蜷缩起来,这时的她柔弱得让人生疼,可我只能抱紧她,亲吻她的额头,在她耳边认真的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我还在。她没有发应,眼泪湿了一片床单,是她亲手洗出来的床单,有淡淡的香味,却让那痛苦的泪水湿了一片。她承受得过多,而我却看到的太少,只能任她在自己的思维与疼惜间苦苦地挣扎,无力回天。
她从处女之身到失去孩子,都无怨无悔的呆在我的身边,安之若素温婉可人,就我自身来说,我是爱她的。至今她的影子都还在我的脑海深处,游走着萦绕不去。爱情本身不需要多少甜言蜜语,我们更没有给过彼此任何以婚姻为基础的承诺,仅凭着自己的感觉虔诚地在一起了。同时享受性爱,享受男女之间最原始也最高尚的东西;彼此搂在一起挥洒热汗,紧紧地缠绕在一起,裸露着发热发烫的身体。那是爱情的一种,只是我们没法定义或命名!
孩子离开之后的那段日子,她总郁郁寡欢着,哪怕我跟她谈论什么也一样无济于事。这一时期长达四个月之久,做的饭菜似乎也跟着没了分寸,或咸或淡,整个人完全不在状态。总体来说她恢复得不错,至少身体状态良好:面色红润、皮肤细腻。可有样东西却没能一起恢复过来,那才是最可怕的,她的心仿佛跌落了,怎么也找不到代替。永远的停留在了孩子流掉的那天了,再也没能走出来过。
记忆里有那么一天,梅雨季节已经光临了南方的城市,浑黄的河水一寸寸上涨着。我们牵手于滨江散步,看着滚滚而去的江水,她迷离着双眼望着那泛黄的江水问我:“假如哪天我不在了,你会哭吗?”
我缄默不语,看着雨伞外的世界,看着那如同珠帘般掉落的水滴,我唯有沉默。假如她不在了我会怎样?我不敢想像这个问题,更没有权力去想这样的问题,那对她来说会是种伤害,至少我这样认为。许久之后我问她:“想念能够代替所有吗?”。终于她默不作声了,只安静地陪在我身边,一直走、一直走,雨仿佛是突然间大起来的。渐次刮起的风有些冰凉,她身体单薄,失去孩子之后那是我头一次带她出来,理所应当替她拿了件外衣,至于工作业已替她辞掉了。将雨伞偏向她,害怕那雨水打湿她的手臂。坐在亭子里的木椅上,她不由分说地靠进了我的怀里,当我的手搂上她的肩头时,头一次听见了她嘴里的那句我爱你,很轻,轻进心里去了。空无一人的广场上只剩我们两个人,视野里只有我们,我能察觉自己将她放在了心底,只是现实令我心里一酸,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荡漾在心头,久久萦绕不去。
她恢复得还算不错,就人流本身也只是一项小手术而已,没有多少可怕之处;而真正可怕的事情在于我们看不见、摸不着。当我再度温柔地抚起她的腰肢,失望如期而至了。她的身体如同上次一样,一样干涩、无味、疼痛,干涩的让人觉得难受;于是每次我都只能悻悻地出来,侧过身去。我是自私的,这点我承认,至少我不该背过她去的,如果换作现在,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抱紧她不放。
“这样,你难受吗?”她侧过头来轻声问。
“你是指那个?”
“嗯。”
“没有什么可难受的。”我心平气和地回答了她。
她慢慢转过身来,手搭上我的胸膛,夏季里裸露的胸膛,有热热的感觉。她的手指轻抚着我的胸部,我侧过头去想要冷静一些,她的肚子不小不大,作为我应该冷静的。
“其实我可以给你的。”她起身进了卫生间处理掉那些,然后摸黑回来再躺下,一语不发地背对着我睡去。看着夜里她侧身的弧度忍不住想要抱抱她,她却在默默地流着眼泪,无声地流着孤苦的眼泪。
“孩子是你的赌注还是你的气愤?”我问她。我明白她心里难受,那些日子里她很难说过得好,她其实并不开心肚子里有个孩子,这是真的。
“你说我这样值得吗?”她啜泣着问。
“看看你自己,你觉得值吗?”我言简意赅的说,显然这个回答会让她更害怕。
“为什么你们男人可以跟有欲望的女人上床,而我却不能和一个自己觉得有味道的男人上床?怀孕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承担?这都是怎么了?”她异常兴奋地责问我,也让我震惊。是的,为什么男人可以跟自己觉得有性欲的女人上床,而女人却不能跟一个自己觉得有味道的男人上床呢?这恐怕是个难以解释的难题了,又或许孩子的出处有所知的话兴许会好许多,可恶的是她也不清楚究竟该算作谁的。问题的根结或许在于她的体内有个神秘的子宫,而那里能孕育任何一个人的孩子才是这一切问题的根本。
“如果拿你的人生做赌注,那是没有任何回报的,孩子只是男人遗弃的一些东西而已,可你却要花上一辈子来为生下他买单。换句话说,就算确定了孩子是谁的你又能怎样?将孩子交给他?还是让她娶你为妻双双煎熬?不,我想这都不是你想要的,至于你想要的那些,事后又该怎样再去面对呢?我想你很清楚,你根本没能强大到什么都可以接受。”望着看不清的天花板,真为她觉得可惜也将自己自责了进去,或多或少我还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占有她身体时可没好好想过这些。然而如今我该怎么去帮她,其实自己也一点底都没有。
“我该怎么办?我不敢回家、不敢见朋友、不敢出门,什么都不敢了。我快被逼疯了!”她坐起身来,抓起我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泪顺着脸颊流入手的缝隙里,暖暖的,可却冻彻皮肉。
“这是你第一次问我该怎么办,也是你第一次对我谈及这些,我真的有些害怕,怕你的一辈子就这样毁了,放弃好吗?”
“不可以。”她突然决绝地冲我叫道,从骨子里让我知道她不会放弃。
“就当孩子是我的,可我们还小,还不足以承担得起,放弃是最好的选择,听我的好吗?”我哀求般地对她说道。她的现在是沉重的,我毋容置疑。
“别说了,言,不会的。”她放开我的手,傻坐在床上流着眼泪,我坐身起来,将她搂进怀里任她哭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