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夜晚会很黑,没有一丁点儿星光,那黑色像乌鸦似的只是没有悲惨的叫声罢了。总有些你看不见的东西在深夜里死死地盯着你的眼睛看,它们不是精灵也不是魔鬼,但我相信他们是存在的。它会望着你、想要吞噬你、想融化你进它们的灵魂里去!可它们也像我们一样无力,盘剥不下无奈、身缠万缕举步维艰。它们像狮子想撕扯开我们的肉体、像秃鹰想踩在我们的白骨之上,再望一眼孤独的荒漠,世界就是这样平和下来的。
我立在黑夜下的镜子前,看着自己不知何时又冒出来的胡须,它们走满了整个下巴,再长些的话我该是个络腮胡子了。我讨厌它们无端地冒出来,因为它们总让我有压迫感,就如同曾经那只跳动自如的手表一样。可我能结束了手表却结束不了这玩意儿,它更像是甩不掉的梦魇,被无奈地紧紧拽在了手心里,甩都甩不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很莫名其妙的对着镜子说了句:‘我知道你们都在,真希望可以跟你们谈谈我的世界!’那很无力也很白痴,现在想起这事情来我会对自己的无聊一笑而过的。可当时不一样,当时我多么想要确定它们是真的存在着的想要吞噬我们身体却又很无力的东西。现实是并不会有谁会与我对上话,那可不是玄幻的世界,真能走出个什么东西来吓得我一个狗吃屎趴在地上结巴地问它是谁。我们永远无法确定它们存在与否,但我相信它一定见证了我的出生与生活,以及与之有关的所有一切;兴许我将某个女子压在身下倾情做爱时它就躺在边上看着我们无声嘲笑呢,天知道我有多白痴地看着镜子竟想起了这可笑的事情来。
拉开抽屉拿出剃须刀来换了刀片抹了不少剃须膏慌乱地刮去了胡子,完事之后才发现洁白的纸巾上染上了斑驳的一块血迹,细看镜子里的侧脸能发现长长的一道口子正汩汩地冒出鲜血来。我想我需要一块创口贴之类的东西才行,下了楼去在黑暗的客厅柜子、抽屉里翻找着,擦干了血之后撕开创口贴正想贴上伤口时余光瓢见院子栅栏般的铁门外站着一个长裙飘逸的女子,及肩的头发正随风飘摆着。与此同时父亲站在楼梯口叫了声问:“大晚上的翻什么?”我没回他什么话,自顾自地贴上了创口贴,再把药箱塞回柜子里时脑子像是炸开了一般,那是可欣吗?顿时愣在那里手抵着药箱半天也没敢再直起身来回过头去,眼睛那会儿很不争气地湿润了起来,这一年她都去了哪里怎么生活的?想着眼泪就滴在了地板上。那不是脆弱,我明白那不是脆弱,这眼泪与那他妈的脆弱是无关的。
等我疼惜完一切再完整地关上柜子扶着它站起身来回过头去看着铁门,除了路灯孤寂地亮着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倚在柜子上隔着黑夜看着大门久久伫立着,我在臆想着她再出现了好问上一句‘还好吗?’,可许久那个身影都没再洒落进我的眼里。抽了支桌上父亲的烟点上,朝着院子走去拉开铁门走上大路看看,空旷的路上一个行人都不存在,只有我孤单单地站在路中间望着侧面的公路上偶尔有车子驶过而已。突然无尽的空虚袭上心里,拖鞋配合着步调完美地将我往前路送了过去,而我像个脑死亡的家伙似的任那没有思想的脚与拖鞋摆布着朝前走去。
“还好吗?”当我走过自己家院子时,院子中间的巷子里闯出了深沉的问候声来,我的眼泪再一次被发酵了。是那久违了的声音啊,她真切地站在我侧面的黑夜里呢。
“这是我想问你的。”我停在那里不敢转过头去看她的容颜,生怕一转头又会消失不见了,顿了很久再轻声问她:“你去了哪里?”
“在伊犁教了半年书,我只是、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而已。”她慢慢地走了出来,显得那生分地站在我面前,这我才看清她的脸配着那动人的短发,一条抹胸及膝的长裙显得那么韵味,赤裸的手腕里横躺着一道伤疤那么安静。
“现在呢?安静好了?”看着她的脸我僵硬地问道,那里面似乎感情早已荡然无存了,也是的,言就提醒过我那不是爱情。
“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你。”她顿了顿为难地问:“听说、你快结婚了?是真的吗?”
“就这样半夜站在我家门口?”突然间我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不再那么温柔,也没了之前贴创口贴时的软弱与怜惜了,大概那时候责怪占了大部分。
“我不知道该不该找你,我怕你会生气……”她的话语渐渐低沉了下去。
“一走了之这样的把戏真该出现在电视剧里,我他妈的接受不了一个人突然就消失了只剩下一张纸条。你知不知道那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我狗屁的快疯了,是让自己折磨疯的!”我扯着嗓子对她吼道,把她离开的所有痛苦都大声地咆哮了出来,惊得前面那只高加索沉重地吠起了几声,她也吓得退缩了。
“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半天她才低着脑袋轻轻地回了我的话。
沉默了半天,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向她抱怨些什么了,如果抱怨能平复得了我这样久远的想念的话,我想我会继续的,可那不但于事无补而且只会让她更难受罢了。她低着头像是委屈极了,我相信那垂散下来的头发后面的眼睛里一定已经噙满了泪水,而我也在脆弱面前彻底的低下了头去。那些看不见的魔鬼突然全都浮现了出来,它们告诉我拥抱她吧,她需要你的拥抱!于是我将她揽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她静静地哭泣着将头贴在了吴帆买来的衬衫之上,眼泪浸湿一片一语不发地紧紧抱着。而我只能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脑袋眼泪滑进她的发根里,久违了的拥抱显得那么痛苦而又温馨,那比之前住在一起时要用心得多了,至少我自己是这样的。人们总在失去时才最用心,那很做作也很可耻,可人类就是这样将它进行了下来。
父亲的房间里早已亮起了灯,只是温怒地争吵中我并没有注意到而已,安静地抱着她时余光才瓢见窗户里的两个人影正望着我们靠在了一起。没多一会儿父亲下了楼走来我与可欣身边交待说:“带可欣进来啊,傻站在外面干什么。”然后转过身去温和地对可欣说:“孩子,进家里说,啊。”可欣傻傻地看着他一时没了主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了,我明白她在等我的意见,除了孩子的事情之外她的一切都是那么信任我的,一直都是。
“进去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说着我先转身往回走了,如果不是父亲在我肯定会牵起她手的,相信她都能懂。
她随父亲在后面进了家来,而我早已钻进了厨房里去要给她做一碗面条了,阿姨总是每天都给小莉炖汤喝,取了些鸽子汤下了面,还加了火腿和鸡蛋。端出去给她时父亲正坐在沙发上跟她聊着什么,泪痕还糊在眼睛上。父亲见我端来了面起身交待我说:“客房是干净的,都齐全!”然后欲言又止地少挤了句:“好好聊聊。”再与可欣道了别就上楼去了,只留我们两个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快吃吧,我做的。”她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我,然后端起面条来似乎难以下咽似的哽在了喉咙里。最终她也没吃几口,而我只能看着,早已忘了该如何再去喂她吃了。
“我去给你放水洗澡。”说着我起身逃离进了卫生间里,放开浴缸里的水龙头任水流淌着而我靠在墙壁上突然很无力似的。没一会儿她也走进了卫生间里,怔怔地望着我说了一句很让我心痛的话:“我很快就会走的,我很为你高兴你快结婚了。”终于她泛起了微笑,笑得那样安详与美满。
“我可以抱抱你吗?”我看着她微笑起来的脸问了出口。如同我们初次拥抱时问她的一样,她笑起来时一如当初车站里那样不羁的她一样,可其实却不是那么回事了,依旧一样的只有一样东西而已―――她脚上那双粉红色的高根鞋,只有它一样新颖、光滑、艳丽。她朝我走了过来张开双手大方地等待我的拥抱,等把她抱进怀里时她拍拍我的背满足地告诉我说:“言,我已经很知足了,当初是我太固执,我应该听你话的!你知道的,人总是愚蠢到需要过去之后才会明白当初有多么的不值得,孩子没的那天起我就明白我已经失去你了,要不回来的。如今你真的快结婚了,一定要幸福。”
“嗯。”我轻声默许着。
“很高兴你快成家了,真的很高兴,心里暖暖的,我会替你们祈福的。”
“你怎么打算的?”
“我想明天去趟杭州,然后回家再往湘西去。”
“还回来吗?”
“如果可以,我想我一定会来参加你的婚礼,不管怎样请记得告诉我好吗?”说着她放开了拥抱,对我笑得那么干净利落而又坦然。我们似乎就这样成了朋友,再直白一点就是个陌生人!
“嗯。”我只能微笑着对她点点头,之前所有矛盾心理在她的呵护下完全云开雾散了去,至此我再清楚不过她已经放开了手,将生活给予她的那些混账的东西全都还给了那个叫作混蛋的生活。一切都那样坦然,还能再怎么样呢?生活还能要她再承受些什么更痛苦的事情吗?我相信没有了,母亲失去了孩子,女人失去了对男人挚爱的心,还有活着的勇气,那么现在的她该是多么的坚强呀。
“你洗澡吧,我去收拾一下。”看着快放满的浴缸这才觉得多么不该打扰她洗浴,出门前又转过头来对她说道:“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杭州吧,我也想出去走走,那里真的很安静。”
“嗯。”她双手放在身前捏在一起,模样很规矩得像是礼仪小姐似的微微一笑,我定了定想再说些什么的,可看着她的微笑最终什么也没说就钻出了浴室。
收拾完她吃剩下的碗筷,窝进沙发里等她出来的瞬间,突然感觉她是那样的陌生。我甚至无法分别出前后来,院外的她该又是多么留恋的,可浴室里她却是那样坦然的。带着我一起向着精神世界的边缘闯了进去,逼着谁都回不了头了,粗鲁地看着生活奸污我们的肉体与精神。
我想给言打通电话的,可倔强迫使我放弃了,明天我会去他那里走走也不一定,兴许这样一来冰寒也就迎刃而解了,天知道我有多舍不得失去这个朋友!至少还有一点是值得庆幸的,他是我的知己,我只有一个半知己而已,一整个是自己,另外半个是朋友。回想起医院门口他呆立在自己生父病房门口的模样,幻化无际的眼里似乎又出现了那一团冰冷的空气紧紧地压制着他。突然间竟觉得他是那么的可怜,一个开着豪华车精神临近崩溃却倔强地仰起头来的绅士或是痞子,哪样的词都适合他,他配得上。
“想什么呢?”她钻出浴室看我坐在沙发上发呆问了句。
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的香烟已经大部煅烧成了浑圆的灰烬,孤独地扭曲在快要熄灭的烟头之上,将它拧灭在烟灰缸里推托着回答她说:“没什么,兴许有点累了而已。”
“快去休息吧。”她微微一笑交待着,仿佛这是她的家里,而我才是个不合时宜的来宾似的。
“嗯。”应声我起来陪着她上了楼去。客房很干净,随时都可以住人,将她送近客房的那一刻心里竟莫名地慌张起来了。我需要解释一下的是那慌张并不来源于我们现在将要分开睡,那慌张大概与心底深处喷涌而出的某种悸动有关,不关乎性爱、不关乎爱情、不关乎友情,大概属于恐惧!
回到自己房里久久靠在门上沉思着,我不知道自己那会儿是怎么了,可他妈的我就是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一般的难受!许久之后我试着做些什么来挽救自己突然被抽空了的灵魂,拿出纸笔想要疯狂地写下些什么心情之类的怪东西,可那可怜的钢笔却早已干涸了,甚至到处都翻找不出那一瓶适合它的墨水。我几乎快要疯了,既而将它狠狠地甩进了垃圾筒里,连同纸一起撕得碎碎地撒了过去,落得地板上到处都是碎纸屑。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一连抽了许多支烟,可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了,扰乱了的心情就像那胡子一样源源不断地出现着,心里有股莫名燃烧着的火,想要找个地方好好撒撒,兴许得找个女人疯狂地做爱才能平复得下来。
时间逼近十二点的当口,可我却像一头疯了的狮子似的没有一丁点儿睡意,打过电话没多一会儿吴帆的车子就停在了门口,安详的等着我下楼去。可欣房间的灯还亮着,兴许她的心里也正翻云覆雨的不好受呢,我想大概会是这样的。
“孩子睡了?”看见她时我无端地问了出口,像在为自己的野性找个蒙蔽的借口一样荒唐而可笑。
“嗯。”她站在车前扶着车门安静地答道,接着犹疑地问:“这么晚了有事?”
“没事。”侧过身去看看楼上父亲房间里的灯光再转回头来告诉她:“只是,想跟你呆在一起而已。”
“什么?”她惊讶地问:“大晚上的就因为这个?”
“嗯。”我无奈地耸一耸肩问道:“出去走走吧?”
“想去哪里?”
“吃馄饨或是其他什么的都可以。”
于是她将车开去了那家小店,一样点了馄饨加了很重的醋和辣椒吃得我一头大汗,她看着我的样子犹疑地问:“真没事?”
“能有什么事啊?”我装傻似的抬起头来回答她说。
“快擦擦吧,再不擦该吃自己的汗了。”说着抽了纸巾递来我手上,接着又往我碗里送来她的馄饨。她穿衣一件低胸横纹长袖T恤,外加一件西装小外套敞开着,可以看见微微露出的胸部,下身配一条黑色的西装裤,是我遇见过的所有女子里最成熟而具少妇气质的女人。
“你真迷人!”吃完东西牵着她的手出门时我轻声附在她耳边这样告诉她。
她侧过头来惊讶地看着我半天没有说话,虽然我没去看她的表情,但我大致可以肯定她当时就是这表情。
“我是说,你是我接触过的最成熟的女人。”上车前我这样告诉她,然后自顾自地钻进了车里。她在车门外站着犹疑了一会儿才拉开门上车,呆坐着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我问:“今天怎么了?”
我沉默地靠向了座椅思考了半天,然后全都告诉了她。
“她在你家?然后你就像个犯人似的跑了出来?”她惊讶地叫道,弄得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好了,她也长出了一口气靠向了坐椅。
彼此沉默了几分钟,我才打破了沉默:“我只是,想跟你呆在一起。”
“你的罗曼史真够让我喝一壶的!”她感叹着发动了车子,开去了上次住的那家酒店,大概她很明了我的心思,要知道她比我大,所以她的成熟该是我无法估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