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离开后林言才似笑非笑的走过来,“舒小姐,堂堂一个主持人却来当一个小小助理,您不觉得屈才了么?”
我同样勾了勾嘴角,她这样的等级还惹不气我,既然我做了助理也必然是做好了被人讽刺的准备,我也并不在乎。
“屈才这话严重了,舒某本来就是才疏学浅之人,当主持人也只是机缘对了而已,何况我的上司也确确实实是一个一流的魔术师,这样一流的魔术师自然也配得起最好的助理——当然我不是自夸我是一个多么好的助理,只是屈才二字实在不敢当。”
“舒小姐真是伶牙俐齿。”她看了看四周,“这地方我倒还是第一回来,我姐姐这个作家肯定也很厉害,通告如此多。”
我没说话,沉静着脸色看她。她把眼神从四周的物景移到我身上,“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这里实在不是谈闲的地方。而且上次我说的话,估计舒小姐您也思考过了,我若再不摊牌倒是我故意折磨了。”她嘴角的笑实在让我看的不爽,忍住不快,我紧了紧手里的提包,佯装笑意回答道:“舒某向来是没那么重的好奇心的,若是您不愿意说我也就当做没听过了。只是不知道您两次故意接近我是为了什么,舒某身上究竟有什么是您感兴趣的?”
我们还是来了一家茶馆,进了包间。包间不大却有个向阳的窗户,显得屋里明亮的很。她依旧替我斟茶,茶水晶莹。那股凉薄的香气一直在鼻子边游走,我淡淡了看了看她。她一边斟茶一边不紧不慢的开口,“我一直很好奇,您这样的女子,什么人才能让您心甘情愿的留在身边当一个小小的助理,今日算是见到了。果然不俗。”
她句句击中重点,不知道为什么对我如此了解。我不禁抬起下巴,“您谬赞了,我又有什么特殊的,只是为了糊口机缘巧合刚好有份工作而已,您的话字字句句都有称赞我的意思,倒让舒某受宠若惊了。”
我微笑着又道:“您口口声声‘您这样的女子’,可舒某惭愧,实在不知道我有什么价值让您如此好奇。”
“您当得起更好的评价。不过您肯定是猜不到我为何要这样的。”她长长的指甲在桌子上点啊点,“因为我知道,您不为人知的难以启齿的,”她刻意顿了下,“来历。”
我端起来的茶杯骤然不稳,水洒到了桌子上。
似乎是正中她下怀,她嘴角隐藏了半天的冷笑肆无忌惮的展露。“怎么,没有料到?”
我把茶杯重重的放上桌子,声音变得严肃,“如果您是想来跟我谈论这些莫须有的东西,那恕舒某不能奉陪了。本来觉得您是一个少见的精明女子,没想到你竟是这样——”因为突如其来的气愤,我说的话几乎没有过大脑,突然接不下去了。
我停下话头深吸了口气,预感到她即将要说的话的危险,我不想知道她都知道些什么,更不想知道那些我尚未得知的,我现在的生活很好,不想再来一场风雨把我平淡的生活打破——就如同我七岁那年,本来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和小伙伴们玩闹,在外面受了欺负受了委屈回到家来有父亲宽广的怀抱,母亲宠溺的安慰,那样一个纯真的年龄。
从我懂事起,母亲就把我往最理想最符合她的期盼的方向培养。我自欺欺人的想象这是因为她爱我,她希望我成为有出息的人,所以才对我这般苛刻。直到七岁那年我躲在门外,听到经常“出差”不在家的父亲和母亲的争吵,我才知道,原来我只是一个工具,一个母亲拿来妄图留住父亲的心的棋子。
原来她对我的苛刻,不是出于爱的基础,而是无谓的迁怒。
原来我以为的父亲,是一个早就有了妻室的男人。
原来我的母亲,是一个可耻的第三者。
原来我以为的家,都是骗人的假象。
一切的一切,都被那场不该被我听到的争吵打破。
到底我是她的女儿,从小思想就要比同龄的人要丰富一些,我知道现在对我最好的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争吵结束以后我在门外又逗留了一会儿,估量着没事儿了我才回去敲门,父亲来给我开的门,面容不像是才发过火的样子。我装作乖巧懂事的女儿一样,抱住父亲开心地笑了两声,然后去给他们俩倒茶喝。
我做得天衣无缝,他们也没有任何察觉。可是我知道,我从那天起就已经成熟了,我对他们从那以后有了芥蒂,我依旧装作是一个乖巧的女儿,直到十岁生日那年我父亲回来——那是他第一次陪我过生日。我装作很开心很开心的样子,然后便听到父亲试探的问道:“文文,如果爸爸不能做你的爸爸了,你会难过么?”
我顿时脸色冷了下来,生日蛋糕上的十根蜡烛被我冷笑着,缓慢的,一根一根吹灭,看着父亲惊异的眼神冷冷的说,你们以为我都不知道么?
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过我的父亲。而我的母亲,每天除了逼着我做到她满意,还要对我冷言冷语。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装作乖巧,我学着母亲同样的语气反驳她,前两年我说不过她,最后还会被她打,身上都是伤。不过自从我上了国中,她便再也没有打过我——不知道是她累了还是觉得暴力对我已经没有任何的威胁。于是我们的冷暴力便越来越严重,家里总是弥漫着火药味——
“全部都是因为你!你这个小杂种,你把你爸爸逼走了!”
“哦?原来我这么厉害啊,老杂种。”
“我养了你十几年!我以为可以拿你拴住他!可是却因为你,他彻底地走了!”
“你不用这么重复我的作用,早在几年前我就知道我是你养的棋子,可是你忘了,棋子被养久了也是会有灵性的,何况是被你这样狠毒的女人养大,我自然也会学个几招。”
这个时候大概就会飞来一个东西,开始是沙发靠垫,后来是杯子,碗,手机——她手边能找到的最近的东西。只是她从来都没有砸到过我,不是因为她手下留情,她每一次都是冲着我的头来的,只是我躲得快而已。有一次她直接端起水杯来洒我水——那杯子里是刚烧开的开水,我躲开的不够及时,水洒到了我的左手和衣服,我的左手被烫的起了泡,好久以后才好。
那些过去,那些伤痕累累的过去,我实在不想回忆。
更加不想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
“如果你是想来告诉我这些的,那么我不想知道。舒某不奉陪了。”我起身要走。
“舒小姐,”她抬高音量,“你为什么要跟你母亲姓舒呢?如果你跟你父亲姓的话,那么我们俩的姓,就要一样了。”
我心里颤的可怕,我不想听到的话还是被她说出来了。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说的那句话就让我不安,我就猜到了她的身份——可是我都已经在躲避了,我不想听到,我可以当做不存在——她为什么还要说出来!
或者是那个我该叫爸爸的男人,他不想就这么放过我,所以派一个人来搅乱我的生活?他就这么恨我,他跟我母亲一样恨我,所以不想让我好过?
凉气慢慢的从脚底传上来,我心里一阵冰凉。我僵硬的转过身子来转向她,她脸上的嘲讽如此明显。
原来,她竟然会是我的姐姐。
姐姐么?我僵硬的扯着嘴角,自嘲的笑了笑,眼光在她脸上打量。我和林墨认识以后就一直觉得我们很像,长相和性格都有些相似。林墨都轻描淡写的把我的顾虑打消,“长相么,可能是天下美女大多相似,有什么好奇怪的。至于性格,若是我们性格不是这样像,可能我们也做不成朋友了。”
原来林墨早就什么都知道。但是她不想让我知道,她把我当做是朋友,她不想让我承受和她一样的煎熬——其实也算不得煎熬,若是想开了便没有什么了。
可是这件事最后是从林言的口中说出来的——那样冷漠讽刺的表情,那样嘲讽的语气,让我惊慌。
她似乎很满意我的这副样子,歪了歪头饶有兴致的打量我,悠悠的吐出两个字,“妹妹。”
我一阵恶心,我想吐,把这些肮脏的东西全都吐出来,吐到昏天黑地,今天听到的事情都是我的错觉。我抬手捂住了嘴想把这种感觉压下去,过了一会儿我放下手,重新望向她,眼里没有了刚才的失态,似笑非笑的说:“过去的事情我早就忘记了,如果你那么想让我想起,那只能抱歉的说一句,你想错了。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我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日子。林小姐还有什么事要说么?如果没有的话,舒某就先离开了。”
她显然觉得没有激怒我没有达到她的目的,想要再次激怒我,“舒小姐,你难道不想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么?”
我身子僵硬了,我避开她的眼睛,心想这件事实在是太荒诞。我只当我的母亲是自尽,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自尽——难道她知道?
“人已经不在了,在纠结那么多也没有用处,反而给活着的人带来痛苦。林小姐,我不想知道。告辞了。”我头偏转过去,微微闭了闭眼,然后睁开眼睛淡定地说了这几句话。
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用了那么久的时间才忘记了母亲死时我的痛苦,我不想再这么轻易地被激起,然后毁掉我来之不易的生活。
出门以后我身体是冰冷的,路上吵杂的声音,汽车鸣笛的声音,小狗的叫声,全部都消失了,这个世界寂静得可怕。
我嘴上说着不想知道,只是为了不被她牵制,步步都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很不好,起码我要先脱离开。接下来的路回家再想。
事实上,我很想知道。
我也想知道,她的父亲——是他要林言来找我的么?他不甘心我这样逍遥,所以企图破坏么?
如果是这样。
我狠狠的灌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