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魂落魄的走在路上,一辆黑色的车却在我身旁停下,我没有在意继续走,车窗却被摇下。里面熟悉的脸冲我微笑:“上来吧。”
上车以后叶枫皱了皱眉头,“怎么喝那么多酒?”
我脑子还是清醒得很,“我身上的酒气有那么重?”
“你说呢?”他做出一脸嫌弃的表情,“离老远都能闻到,基本上可以判断出是那种完全和你的身份不搭的廉价啤酒的气味。”
我微微抿嘴,想笑却笑不出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家无聊闷得慌,出来转转。”我看到车后座还放着一盒寿司,“喏,这家寿司味道不错,要不要回我家一起吃。”
“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现在把我拐到你家有何企图啊?”我打起精神来跟他斗嘴,我隐约感觉到他知道些什么,或者是猜到了个大概。
“你不是上次凌晨来我家的么?还是擅自闯入——你敲门了么?”我发现上次的事儿真是让我倒了八辈子霉,因为这件事,要做叶枫这个麻烦鬼的‘私人生活助理’不说,还要有事没事被他调侃两句。
我也懒得回嘴,车窗外夜幕四合。已经这么晚了?从那家茶馆出来我走到街边一台自动贩卖机,然后不顾形象的坐在街边狠狠地灌了几听啤酒。眼泪不小心流了下来,我没有管它依旧灌酒,几听啤酒全部喝完以后我狠狠地砸到地上,还气急败坏的拿脚碾了碾,然后抬手抹了把眼泪,落魄的捡起易拉罐扔进垃圾桶。
然后打算回家,走在路上便遇到了叶枫。
“我说,叶枫……”我声音不大,他却听到了,我冒冒失失的开口,却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告诉他什么?我又能跟他说些什么?我冷不丁的开了口,一时却无话可说。
叶枫耐心的等我说话,我一时尴尬了,摆弄起手指来。
“喊我干什么?”他偏了偏头看我。
“……你专心开车!”想到如果这个时候一辆大卡车开过来,而他却转头看我没有看前方的路导致发生了车祸那我这个花季年龄岂不是要葬身此处——电视剧里不都那么演么?
我跟他说了我刚才想到的这段电视剧经典情节,他笑了起来:“你是电视剧看太多了诶,拜托,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再说这条路段会有大卡车么?”
我感受到了被他鄙视的感觉,心里想着起码回句嘴:“就算没有大卡车,来个其他车也够的受的……我还很年轻诶!”
他撇了撇嘴,“其实你的心理年龄也跟我妈妈差不多吧。”
“……来辆车吧!我们俩同归于尽!”
“你想跟我殉情么?”他扮作一副天真而惊讶的表情。
“……”
他买的寿司味道确实不错,这个吃货说的好吃,那东西肯定是不错的。“味道怎么样?我的嘴巴可是很叼的。我曾经考虑当美食鉴定家赚钱来着。”
“当美食鉴定家赚钱?大魔术师,你很穷么?”我一脸不相信。
“跟你说你想象不到的啦,我刚大学毕业那会子,找工作四处碰壁,走投无路的时候曾经冒过这个想法。”他嘴里塞着寿司。
走投无路?我皱了皱眉头,望向他却只能看见他低头吃寿司的时候被刘海遮住的半张脸。
“那个时候我还没想着要当魔术师,纯粹是把这个当爱好,我很爱它但是没想过那这个赚钱。找工作找了大半年还是没有结果,我才想要不要试试表演魔术赚钱。”他放下筷子,起身去冰箱拿了两听雪碧出来,“当了魔术师以后我每回想起这段经历还在想,即使我没走上这条路而选了其他职业,恐怕也是做不好的。因为我会工作着工作着就想起了什么灵感然后就去练习魔术去了。”他轻笑,然后仰起头喝了几口水,咕咚咕咚的。
“我看过你在上海的那档节目,挺不容易的。”
“其实还好吧,当时觉得很苦,后来做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了。那是我第一次在街头表演,有几分紧张,也有几分新鲜。我跟你说哦,我还被农民泼过粪诶!”
他脸上的表情夸张的讶异,我是想的跟着他的思路,装作很讶异的样子。
“很不可思议吧,”他似乎很满意我的表现,点了点头,“不光是我,还有工作人员,他们说我们打扰到他们干活……好冤枉哦,我是在变魔术诶!”
我看着他拿很欢乐的表情说出这段经历,觉得隐隐的心疼。他说的很欢快,可是那段经历应该是很惨的,所以才让他记了那么久。我总是觉得他跟其他的明星艺人不一样,是直觉,没有任何理由的。我想过很久也观察了很久,总是理不出来为什么这样觉得。现在明白了,他跟别的明星不一样,是因为别的明星常常拿着自己的一些小伤小痛来博同情(没有贬低别人的意思,个人感觉。),而他却总是这样轻描淡写。
“我还被火烧过诶,那只手整整烧了七次,我都闻到烤肉的味道了……”
“又一次逃生魔术差点就死掉了,我突然解不开那个链子,好不容易解开了逃出去的时候脖子还被勾上了,那次还真是惊险。”
他总是这样,要么是轻描淡写,要么是刻意笑着说,不给人伤心同情的机会。
“有一次烧伤,那个地方很偏僻,好不容易打到一辆车,我们要他带我们去治烧伤的医院,结果那个人把车开得越来越偏僻越来越偏僻,我们心里毛毛的以为要遭遇不幸了……”他说得眉飞色舞,“车停下来以后我们看到一家小平房,看起来真的很像鬼屋诶,那个司机丢下我们就把车开走了,我们去敲门的时候很害怕出来一个头发长长的白衣服的人……还好来开门的不是白衣服女人,是一个看起来七十多岁的老爷爷,房子超级简陋的,里面还躺了几个包的像是木乃伊的人……真是很恐怖诶!”
他这种脾气,在娱乐圈里会很吃亏吧。他受的苦明明那么多,那些歌星影星,一点小伤小病或者是出道路途的艰辛都可以拿来大做文章,我看到那些莫须有的新闻实在觉得好笑(特别还有一些脑残粉,连出道之前没有伯乐发现这种事情都可以说的声泪俱下,真是有够好笑)。可是听他这些经历,我笑不出来。
他受的这些苦,要比那些艺人多得多。
可他从来没有说过。
即是说,也是那样轻描淡写,像是说着别人的趣事儿,完全不是自己受过的苦似的。
怪不得,有那么多人爱他。
我抿了抿嘴。这个男人,确实值得别人爱啊。
“舒文,说说你吧。”我正在感慨,他话题一转,问起我来。
“我有什么好说的啊……无非就是……”我突然一顿,那些事情一股脑儿全部涌上来。我能说什么?说我的童年多么尖酸刻薄?说我是怎样度过那么多年没有亲情的日子?说我的母亲我那个理应是最亲近是一个令人唾弃的第三者?哦,并且还剩下了我这个同样令人唾弃的私生女。我自嘲的冷笑。
他却还在等待我回答,姿势都没有动,安静地等着我回答。
“对下属的私事过问的太多可不好。”我装作开玩笑的想结束这段谈话,起码是让他别来问我。
“舒文。”他语气有些试探,见我没回答有提高了点声音,“舒文?”
我没敢张口,我怕一个不小心就忍不住向他倾诉,他给我的感觉太安心,可这也不好,总让我有种错觉可以把一切都交给他,但是理智却告诉我这样做的结果可能会把我推向深渊。
窗外的旖旎灯光若隐若现,这样的夜晚,总是容易让人想起一些东西。
父亲离开时候毫不留情的背影,他和母亲争吵时发红的眼睛,父亲走后母亲总是红着眼睛扭曲的脸,她死的时候睁大眼睛瞳孔涣散瞪着我的眼睛……
那些噩梦一直环绕在我的身边,稍不留神我就会陷进去,如同沼泽一般陷进去便被包围住,最终万劫不复。
我身子颤了颤,没留神一滴眼泪滚了出来。
他靠过来,犹豫了一下,手还是扶住我肩膀。“舒文。”他迟疑了一下,最后环住我的肩把我揽向他面对着他,“别老压在心底,会憋坏的。你何苦一直活得这么累。”
“可我已经这样了!”我犟着脾气想挣脱他,他好像没使劲的样子,手上力气却大得很我挣脱不掉。
脸上的眼泪越来越多,我抬手去抹,叶枫递过来纸巾塞到我手里,我攥紧了手没接,狠狠地拿手擦脸上的眼泪。我咬牙把哭声咽了下去,却越来越痛苦。
“舒文!”他扳过我的身子对着他,“让别人看到你的眼泪并不可怕!”
可是对于隐藏来保护自己的人,让别人看到了自己的软弱就只能意味着让敌人有了可趁之机,而探知我的秘密的人,都是有伤害我的能力的人。
我没有理会他,不停地擦眼泪,硬着心不接他的纸巾,他看不下去了,强行把我的手拿开,小心翼翼的擦掉我脸上的泪。
“舒文,没什么可怕的,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他语气变得轻柔,像是哄孩子一般的口气,我深吸了气平复刚刚激动的心情,把眼泪憋回去,突然觉得很累。母亲的死给了我很大的打击,她生前我们从来没有像正常母女一样促膝谈心过,从来都是争锋相对,冷嘲热讽,可是现在她死了,我心里的罪恶感却突然涌上来。我觉得是我害死了她,是我的任性,我的自作聪明,我的强硬,害死了她。我在夏冰冰家住的几个月几乎每天都在做噩梦,从来没有从这场噩梦里逃出来过。她的脸依旧会常常出现,狰狞着嘲笑我,对我说,我会和她一样。我时常怀着恐惧和巨大的懊悔想,如果当初我们都退一步,哪怕是只有我一方退一步,稍稍谅解些她,或许也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过去的片段,我们纠缠着嘲讽着的片段,时时出现在我的梦中,像鬼魅一般纠缠不休。我想也许当初真的是我做错了,她是我生命中最亲近的人,是她十月怀胎生下了我,而我却用了我生命里最美好的二十年去处心积虑的对付她。
后来在医生的药物治疗和夏冰冰的悉心照顾下我渐渐摆脱了这些梦魇,我强迫自己忘掉这些恐怖的画面,强迫自己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努力的扮演者光鲜的人,可是没有人知道在我光线的外表下那颗腐朽的心,它早就已经糜烂,我的身体早就糜烂。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在他面前漏了破绽,想了想大概是那次在飞机上。我的脑袋昏昏沉沉,什么都不想说。
“舒文,还是……”他犹豫的说,我的视线被眼泪模糊了,看不到他的眼神,但是我可以想象到他那双看着我犹豫的眼睛。
我眼泪终于决堤,肆无忌惮的哭泣起来,没有再压抑哭声,抽泣着身体颤抖。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哭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