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里早已收工,一场大雨也已停竭了。桌上的饭菜已凉,还不见程瑶妹妹回来,急得程齐兴像热锅上的蝼蚁,持着一条拐杖,在屋里打转,坐立难安。
程瑶妹妹如果刚才是在谁家里躲雨,现在也该回来了,难道妹妹出了事?程齐兴越想越心慌,一种不祥的预兆袭上心头。他想拐到生产队去告诉冯存根叔叔,但又怕他一出门妹妹就回来,令他不知如何是好。
程瑶妹妹终于摸黑回来了,程齐兴喜出望外,赶快迎上去。只见妹妹脸色苍白,眼神呆滞,精神疲惫,全身衣服湿濡濡,一下坐在板凳上,气喘嘘嘘,楞楞地瞅着地下,若痴若呆。程齐兴慌了,焦急地问:
「阿妹!你没事吧?」
「我休息片刻,没事!」
「你坐休息一会,洗澡换衣再吃饭。」
程齐兴拐到外面提半桶水,倒到妹妹房间的大木盆里,就催妹妹洗澡换衣。程齐兴知道,妹妹淋雨,易患风寒,他赶快去厨房煮碗生姜热汤,准备给妹妹喝后再吃饭。当他煮好姜汤端进屋时,还不见妹妹出来,就大声叫:
「阿妹!换衣就出来,先喝碗姜汤再吃饭。」
程瑶妹妹没有答话,程齐兴再大声叫两声,仍无回应,也没有听到妹妹洗澡的水声响,程齐兴慌了,一下冲进房去。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只见程瑶全身赤裸,昏倒在木盆旁,盆边就有她脱下的湿衣服。
原来刚才程瑶把胶纸包好的卖血钱放好,脱凈全身湿衣裳准备洗澡时,忽然身打冷颤,眼前一黑,昏倒地上,失去知觉……
程齐兴一看,吃惊非小。幸好木盆靠近床前,他放下拐杖,半坐床沿,俯身使劲将程瑶妹妹抱起,让她躺到床上,并随手给她盖上被单。他按按妹妹额头,正发高烧,他赶快找来药油,给妹妹狠擦太阳穴和掌心,又用力按捺妹妹的人中,用力按压妹妹心口,嘴对嘴给妹妹吹气,大声呼叫。
一会程瑶苏醒过来,看着哥哥,嘴角嚅动像要说什么,程齐兴赶快阻止说:
「阿妹!你着凉感冒发高烧,赶快喝点姜汤。」
程齐兴把程瑶妹妹扶起身半躺着,并把被单拉到她胸口遮住Ru房。他一匙一匙的给妹妹喂姜汤。妹妹叫声「阿哥」,眼泪随之滚滚而下。程齐兴为妹妹抹干眼泪,安慰地说:
「阿妹!喝过姜汤,躺一会。阿哥去找冯存根叔捡中草药,焗焗出身汗,就会没事了。」
程齐兴给程瑶妹妹喂了姜汤,又在床边拿过妹妹一套干净的内外衣服和一条毛巾递过来,他对妹妹说:
「抹干身,穿衣服,好好躺着休息,过会吃药退烧后,再吃饭。」
程齐兴出去时随手捡起妹妹换出的湿衣服拿去清洗。程瑶看着煤油灯从后面照出硕长而模糊身影的哥哥,心中一阵悲痛,泪水又潸潸而下。
程齐兴刻不容拖,拐出门去找冯存根。冯存根听说义女程瑶感冒发高烧,二话不说,打着手电筒,连夜去捡青草药。民间,伤风感冒发高烧,一剂青草药就有特效。
程齐兴回来,程瑶已穿上衣服,但头上的热未消退,脸色红冬冬,热气熨手。程瑶模模糊糊地连声叫「阿哥」,程齐兴坐在床沿,紧紧握着她发熨的手,安慰地说:
「阿妹!不要怕,阿哥在这里。」
「阿哥!你不要走,我好惊呀!」
「阿哥不会走,阿哥陪着你。存根叔过会就拿药来,喝药后就会好了。」
冯存根很快就采来青草药,他教程齐兴熬煮,便到床前看望程瑶。冯存根测测程瑶额头,程瑶睁开眼睛,泪珠淋淋,叫声「义父」,冯存根安慰地说:
「瑶女!放心!过会喝药,出出汗,就会没事。」
程齐兴把熬好的药汤喂给妹妹喝,又安排她蒙头睡着焗汗。冯存根叔走后,他又忙着为妹妹另煮一碗红薯粥,还煮了两个鸡蛋。之后,他又回到妹妹的床前。
程齐兴为程瑶妹妹拉拉被子,在说话,表明他一直陪在妹妹身边,让她安心。程齐兴心中在自语,程瑶妹妹虽然是大女孩了,但她什么时候都需要他这个大哥哥照顾,特别是她发病时,她就更变成离不开哥哥爱护的小妹妹了。一会,程瑶妹妹在被窝里说:
「阿哥!流了许多汗,衣服都湿了。」
程齐兴伸手入被窝里,摸摸妹妹的额头,退烧了。他又找来妹妹另一套内外衣服和干毛巾,放在枕边,吩咐妹妹抹干身体换衫,他便走出房去。
程齐兴端饭进来时,程瑶妹妹已换好衣服,安祥地躺着。刚才红彤彤的脸,变成一片腊黄苍白,两片薄唇霉白干涩而没有半点血色。程齐兴将妹妹扶起,妹妹腼颜慵躯,顺势靠到哥哥的怀里,像小孩时躺在哥哥怀抱里一样。程齐兴手扶着妹妹,理理她的松乱的秀发,无限关爱地在她头上亲亲。程瑶幽幽地说:
「阿哥!我好惊呀!」
「感冒哩!喝药退烧就会没事啦!」
「我怕我死了,弃下阿哥……」程瑶说着泪水涟涟,直往外淌。
「傻啦!感冒怎会死人呢!尽说小孩子的话。」程齐兴轻轻抹去妹妹的泪珠,亲切地说:「来!阿哥喂你吃饭。」
程瑶斜躺着,程齐兴一匙一匙喂她吃饭,她显得很温驯。兄妹四眼相投,无比温馨。不知何故,程瑶妹妹泪光中竟折射出一种奇特的光彩,虚幻迷离,似忧似怨。程齐兴无法理解,他只想象得到,妹妹为了他而活得非常辛苦,她心中有诉不尽的辛酸情怀,随时都在绞碎她的心瓣。可怜的妹妹,哥哥触景伤情,无比心酸。
饭后,程瑶说她要起身小便,哥哥把她按住,一下拐出房,到外面棚里把便桶提进房来。程齐兴扶妹妹起身,走到便桶边,他才转过身去。等妹妹小便好,他又扶她上床休息……
程家程齐兴程瑶兄妹虽均已成年,男女有别,但在生死关头,没有左邻右舍,他们除了互相扶持照顾,就再无人可依靠,能奈其何!
程瑶淋一场雨,着了风寒重感冒,服了二三剂义父冯存根给她捡的青草药,折腾了几天才痊愈。患点感冒,本来对程瑶应无大碍,但因她多次卖血掏空了身子,才造成如此大的伤害。在程瑶患病期间,哥哥程齐兴日夜都在她床前照顾她。她退烧后,吃饭本来可以自理,但哥哥硬是不让她下床,坚持要一匙一匙的喂给她。每餐饭还要给她加一个鸡蛋,因为冯存根叔叫小娟送来十个鸡蛋,江秀媚也偷偷送来十个鸡蛋。
十个鸡蛋,要是在现在,不过是小事一桩,但在当时刚刚从大饥荒中熬过来而仍是无法随便吃餐饱饭的人来说,却是天大的恩情。这事,冯存根和江秀媚都嘱咐程齐兴,一定要瞒住程瑶,不要让她知道,程瑶还以为是哥哥养的母鸡下的蛋,是哥哥的一番爱心,所以她也欣然接受。
程瑶对程齐兴哥哥对她的关爱,她不抗拒,乖乖地接受,每吃一匙粥,她心中就涌过一股暖流,感到无比的幸福。她有这么好的程齐兴哥哥和她相依为命,是她生命的福份,她就好好地享受这种骨肉相亲的温馨,并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都有这样的幸运,有这么好的一位哥哥。她想,今后她嫁的丈夫如果能够像程齐兴哥哥这般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呵护,她也不枉此生了。想着,程瑶不由挨身靠到程齐兴哥哥怀里,让哥哥抱着。
「阿妹!你还感到哪里不舒服吗?」程齐兴抱着妹妹亲切地问。
「阿哥!你对我实在太好了。我真不知今后如何报答你,世上很难找一位对妹妹如此好的哥哥。」程瑶瞅着程齐兴哥哥,幽幽地说。
「傻啦!你是妹妹,阿哥不爱惜你谁来惜你呢!程家就只有我们兄妹两人。」
「阿哥!程家如果没有阿哥你……」程瑶百感交集,泪珠划破她腊黄的脸颊。
「阿妹!你不要胡思乱想。」
「阿哥!我们活得实在的凄凉……」程瑶无限的愁绪。
程齐兴看到程瑶妹妹愁云惨雾、忧心忡忡,一下也触动他那九转愁肠,忍不住咽哽淌泪。他呜咽道了心里话:
「说真话,活着这么辛苦,如果没有阿妹你的一颗坚贞的爱心和百折不挠的勇气,阿哥残疾后,真的感到活着没有什么意思,几次都是不想活了,但始终舍不得弃下哥哥可怜的妹妹……」
程瑶看到程齐兴哥哥伤心落泪倾诉真情,她一下惊醒,她活着的全部意义是为了程齐兴哥哥,为了程家,她怎能在哥哥面前流露出颓废之情怀呢!她必须振作起来,给程齐兴哥哥以支持和鼓励。程瑶一下坐起来,握着程齐兴哥哥的手,坚定地说:
「阿哥!我们不能灰心,我们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阿哥也是为了阿妹才坚持活下来!」
「我们兄妹都要坚持活下去,我就不相信我们斗不过命运,一个人如果不怕死,阎王爷也会忌惧几分!」
「对!我们共同努力,坚持活下去。」看到程瑶妹妹的倔强,程齐兴破涕为笑。
「我们硬是要从阎王爷那里,夺回我们的生存权利!」程瑶的话,落地铿锵。
程齐兴和程瑶这对苦难的兄妹,面对惨淡的人生,决志要跟命运斗,跟环境斗,但他们能改变命运、创出美丽的人生吗?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热血殷红热泪盈,冰心一片证贞诚;
和衷共济同生死,义感苍天泰岳倾。(庚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