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瑶「游街」半个月后之这一天!
午后的太阳火辣辣的。蓝澄澄的天空,没有一片云,没有一丝风,大地闷热得像个大火炉。空气好像已被凝住,一丝一丝的在焗干,在蒸发。鸡狗都躲到树荫底下避暑。鸡子在松散的泥沙上,搧扒出一个浅浅的窝,趴伏不动;狗儿伸出长长的舌头,起劲地喘着气。除了此起彼落的蝉鸣虫啾,大地的空气好像凝住了。
午后,人们都冒着炎夏的烈日,在自家的自留地上,拼命地干,希望用汗水浇灌出多一点属于自己的粮食。前二三年的饥馑,把人们教精了,没有饿死的人都知道,光靠生产队按口粮和工分分配的主杂粮是无法填饱肚子的。现在,自留地里种的红薯,自己吃不完,还能够挑上乡镇集市摆卖的人,才是众人崇拜的英雄。
这天午间,程天驹喂过稀粥水后已不再哭闹,酣酣地在摇蓝里睡着了。小天驹已五个多月大了,胖乎乎,滑溜溜,长得非常可爱,已懂得对父母噘嘴儿微笑了。他好像一落地就懂得父母的艰辛,平时,吃饱就睡,很少哭闹。
程齐兴坐立不安,在草棚里打转转,眼睛直瞄着进村的道路。程瑶「游街」后送到县里处理,判行政拘留十五天。屈指数来,十五天的拘留期已届满,爱妻程瑶今天该回来了。十五天,多么漫长的十五天啊!简直是十五年!
程齐兴程瑶这对苦命的疏堂兄妹,无媒苟合,连登记结婚的手续都没有办理,就生了一个精灵活泼、人见人爱的胖小子,取名程天驹,已五个多月大了。
程瑶怀孕初期,生产队里传开是程瑶被狂徒强奸受孕。生产队许多婶嫂探询内情,程瑶一味感谢她们的关怀,但对内情她却绝口不提。刘彩珍、萧少敏几个却到处散播流言,说是程瑶发姣,勾引堂哥程齐兴搞大了肚。对于种种流言蜚语,程瑶不闻不问,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人们渐渐也就相信,坊间就有人议论开了:
「他们虽然不过『五服』,但社会上堂兄妹结婚,这些年来就多着啦!」
「程家大院没收了,把程家扫地出门,赶去林间破屋,没有左邻右舍,老人死了,只剩堂兄妹二人,二十多岁的孤男寡女,怎会不出事呢!」
「那有什么办法呢?程瑶为程齐兴哥哥婚事操心几年不成功,在前,程齐兴戴有坏分子帽子,无人肯嫁;在后,在工地意外,人残废了,更是娶不到老婆。眼看程家成为绝户,程瑶迫于无奈才为哥哥苟合生孩子,她怎也谈不上是卑鄙下流的女人!」
「程瑶读书上学,什么都懂,如果她是个不正经女子,兄妹独处一室已经几年,孩子都该有几岁了,她是无办法才走到此一步呀!」
生产队里婶嫂姐妹,许多人都为程齐兴程瑶这对苦命的兄妹心怀宽宥和寄以同情!
江秀媚对程瑶毅然和哥哥程齐兴结合生孩子,惊愕之余,对程瑶的勇气和胆色,表示很大的钦佩和支持。她和丈夫伍志奋不管别人的议论,经常上程家去帮他们的忙。在程瑶怀孕、产子、坐月、哺乳期间,江秀媚伍大婶更是经常出现在程瑶身边,帮助她,支持她,鼓励她,还不时偷偷给他们送上一些番薯和鸡蛋,尽管大家都在勒紧裤头过日子。他们都不愿意看到程家的小根苗因饥饿而夭折。已十余岁的冯小娟放学回来,也经常跑去逗小天驹玩,小天驹是她义姐的儿子,她的外甥子,也是她最心爱的小玩伴。
生产队长冯存根得到大队长伍立德的首肯更在生产和生活上,给程瑶适当的照顾。冯存根在生产队会上,多次强调说:
「社员不管是谁,怀孕生孩子,生产队都一视同仁的照顾,不能歧视。谁如犯法,由政府处理。」
程齐兴在孩子天驹出世后,对人生充满了信心和希望,整天总是乐呵呵的,除了行动不大方便,好像有用不完的青春活力。白天程齐兴在门前凉棚下逗孩子玩,孩子饿了喂米粥汤,孩子睡了他就编竹器。午晚饭,他总是做好饭等候妻子程瑶收工回来,一起吃饭。他们虽然生活清苦,瓜菜杂粮掺和,也要给妻子吃饱。竹器组几个老人,对程齐兴也很关照,帮忙他准备编织箩筐的材料,制成品就帮他拿到生产队里入账,程齐兴多番对这几位叔伯表示深深的感谢。
程瑶的人生彻底改变了。她在地里埋头干活,默默寡言,不管生产队派的是重活脏活,她都努力去完成;工分多少,她从不计较。对于别人的闲言闲语,特别是刘彩珍、萧少敏几个人的冷嘲热讽,侮辱挖苦,她都充耳不闻。回到家,她总是嘻笑颜开,争着帮助丈夫做家务,活得充满干劲和自信,她忙完家务就逗儿子玩,和丈夫说说笑笑,甚至撒娇,夫妻非常的恩爱。她整天「好哥哥」、「好老公」的挂在口上逗丈夫,像少女时一样和哥哥程齐兴相亲相爱,羡煞旁人。
程瑶程齐兴堂兄妹苟合,生了孩子,自然在生产队里成为热门话题。他们受到一些人鄙夷的眼光,不屑的讥嘲,甚至恶毒的咒骂,但总算相安无事。想不到,程天驹五个月大后,在公社里官拜妇联会主任正堂的田秀梅,知道了这件事,就借着「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大作文章。在公社干部会议上,田秀梅力主给程齐兴重戴坏份子帽子;以「道德败坏、乱搞男女关系」抓程瑶送去县里法办。但是公社里亲睹程齐兴在水利工地受伤经过、亲自宣布摘掉程齐兴坏份子帽子的张副书记,坚决反对给程齐兴重戴坏份子帽子。
结果,区干部会上,陈书记同意不惩治程齐兴,但他支持田秀梅的动议,同意以「坏份子」罪名,抓程瑶游街示众。田秀梅尚且心有不甘,以公社妇联会名义,投状上告到县检察院,县公安局已派人下来,待程瑶游街后,实时将她抓走。伍立德私下找张副书记向县里反映意见,希望县里从宽处理,她的儿子只有五个月大。张副书记交待伍立德,一定要善待程齐兴,生产队一定要照顾好他父子的安全。
游街当天,大队长伍立德通知冯存根转告程齐兴,捡几件程瑶日常替换的衣物,由冯存根亲自送到公社交给程瑶。冯存根无限感慨地安慰程瑶说:
「瑶女!你一定要熬住。齐兴、天驹,义父会照顾好,你千万放心。」
程瑶本来表现得很坚强,她甘愿为丈夫和孩子承担一切的责任,为丈夫和程家,面对任何刑罚,她都义无反顾;但当冯存根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以义父女相称,语重情长,就令她非常的感动,一下热泪盈眶,她握着义父冯存根粗糙的手,毫无忌避,激动泣泪地说:
「义父!你就像阿瑶的生父,我永远铭记你的恩情。」
为什么田秀梅始终不肯放过程家呢?计算起来,程瑶在土改时年龄还小,事隔十年,经过合作化、「一天等于二十年」,社会已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田秀梅现在把程瑶的地主阶级出身亮出来,已不能哗众取宠;说程瑶和疏堂兄哥程齐兴私通,未婚生孩子,是淫荡,也只能当作令某些人情绪兴奋的稽头,而没有多大的意义,社会上堂兄妹、堂叔侄结婚,并不泛其人其事。但是,田秀梅不给程瑶当众出丑,尽情侮辱,就过不了她嫉妒心这一关。
田秀梅要公报私仇。首先,她在程家当过长工,土改目的在消灭剝削阶级,她必须在消灭程家中立大功,显现自己觉悟高;其次,田秀梅早期曾欲破程齐兴处男之身在色诱的关键时刻,功亏一篑,就是因为程瑶放学回来碰破,田秀梅对程瑶产生无比妒忌嫉恨之心。程瑶没有在程家的败落中被消灭,还成为一个姿色过人的大姑娘,还是个高中肄业生,田秀梅捉住程瑶未婚生孩子一事大作文章,要告到程瑶坐牢X改,彻底败坏程瑶的声誉,令她今后不可能嫁个当大干部的老公。再次,田秀梅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彻底羞辱一直在维护程家的前夫冯存根。冯存根虽然和她早在几年前已离婚,但她心里仍然有怨恨,有机会还要报服。
程瑶送到县看守所后,恰巧碰到她的案件,由公安局股长吴清坚经办,吴清坚为程瑶同学柳紫娟的丈夫,他在水利工地和程瑶见过一面。第一次单独审讯,吴清坚听了程瑶的泣诉陈述,对程瑶深表同情,程瑶的过错仅仅是作风问题、伦理问题,决定从轻处理,当做行政拘留。在当时,由于法制不健全,程家乱搞男女关系案,如果结合地主家庭出身、程齐兴有「强奸案」的前科,判二三年徒刑XX,也是完全可能的。
吴清坚夫妇,顶住县区妇联会的压力,最后公安局只做行政处罚:判程瑶十五天拘役。柳紫娟又关照看守所所长,安排程瑶在犯人厨房挑水、切菜,干些杂活,度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劳动不算繁重,还有饭吃饱,除了牵挂丈夫和儿子,程瑶还过得心安……
半个月的拘役,好快就过去,程瑶回到自己丈夫和儿子身边。程齐兴程瑶这一对患难夫妻,抱在一起,喜极而泣。十五天的离别,一日三秋,婉如隔世。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正是:
一日三秋叹别离,同林燕鹊痛伤悲;
艰危与共同生死,刼后重逢珠泪滋。(支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