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场戏演来还是算成功的,妇联会主任田秀梅的目的基本上达到了。
捉来游街的是个花样年华的大姑娘,还长得很漂亮、身材发育得很好,她的罪名,更令人联想翩翩的是「淫娃」两字,这就难免引起许多人的关注和议论,更想了解大姑娘的来历和桃色的内幕。
北坡大队的民兵中队长崔永胜,在向周围的人们做义务宣传,大说程瑶这个大姑娘的来龙去脉,他话中多带个人侮辱性的评论,大力鞭挞程瑶的水性杨花,但大多听者心中明白,一个知书识理的高中生,决不会是个不知亷耻的荒淫女子。但崔永胜对程家这些年来所发生变故的叙述,人们大体上也知道是什么一回事了……
北坡大队北坡村程家大院,姓程就只这一家。本来是两户,几代单传,眼下更几成绝户。次房程瑶爸爸程福辉,解放前被溃败的国军败逃途中拉夫抓走了,至今生死未卜,除了程瑶,次房没有可传宗接代的男丁。长房是程瑶堂兄程齐兴,是他父亲程福光在抗日胜利后从南洋带回家乡继承香火的根苗。程齐兴前几年修水利时,意外工伤压断了腿,人残废了;他父亲程福光在南洋生意失败,消声匿迹,同样生死未卜。
程家由于人丁单薄,百多年没有分家,二户实际为一家。五二年土改时,二户合评为地主。程家大院被没收后,程家老少四人,迁到树林边一个绝户的小屋居住。程瑶祖母、大妈相续过世后,程家目前就只存程齐兴程瑶堂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这对堂兄妹也真够可怜!长辈过世,失去南洋的支持,经济困难,程瑶读高中未毕业就回家务农;哥哥程齐兴前年修水利时压断了腿残废,在生产队参加搞副业,编织箩筐领工分。程瑶为照顾残障的哥哥,发誓如果哥哥不成家,她绝不嫁人,因为哥哥是程家仅存的唯一男丁。可是,程齐兴土改时已十八九岁,属地主的儿子,后又因责任事故戴上坏份子帽子,一宗「强奸」案判刑,现在还是XX释放犯,有几重身份。虽然程齐兴在修水利时表现积极,公社宣布给他摘掉坏份子帽子,但人工伤残废,行年三十岁还娶不到老婆。谁肯嫁他呢?难呀!如果程齐兴娶不到老婆,打一世光棍,次房、长房同样后继无子嗣,北坡村的程家,就难逃沦为绝户之厄运。
程瑶作为妹妹到处托媒为程齐兴哥哥找嫂嫂,费尽心机,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五六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人肯嫁她哥哥。为了程家延续香火,免成绝户,她急坏了,豁出去,毅然和堂哥哥程齐兴苟合。堂兄妹,没有办理任何结婚手续而同居。程瑶挺着大肚子时,生产队里有流出种种传谣,有人说,程瑶遭强暴而受孕;有人说,程瑶好聪明,为了程家免成绝户,在外偷偷找男人“借种”,未婚生孩子算是她程氏后代,嫁人生孩子是老公家的后代……众说纷纭,程瑶不置可否,拒不出声。
程瑶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生个精灵可爱的男孩,这时,程瑶才直认不讳,她生的是堂哥哥程齐兴的孩子,是绝对纯真的北坡村程姓的血脉,程氏的根苗。程瑶传宗接代的目的达到了,批斗,游街,她全不害怕,她已置生死于度外了……
听了崔永胜关于程瑶其人其家的叙述,人们就议论开了:
「他们其实是隔了几代的同姓疏堂兄妹,堂兄妹结婚,在社会上还不多的是?太普遍了!许多人因为阶级出身、社会关系,造成男大不能婚,女大不能嫁,结果同村同族或上下屋左右邻舍嫁娶,堂兄妹或堂叔侄结婚,就到处都有,可说是客观造成的。」
「他们根本不算乱伦,不过是他们同住一个家,兄妹相称,才叫人议论。」
「这也是没办法哩!他们堂兄妹如不结合,程家就会变成绝户。」
同大队邻村有两位壮年人,他们匆匆在街上把自留地生产的番薯出卖后,就跑到过去摆摊的椰林,坐在椰荫下,抓几个小石子下「围棋」。他们怕碰到熟人问长问短,就避到这里来。他们还打算太阳偏西后,私下去找张副书记为程瑶求情。他们都是生产队长,跟张副书记也很熟稔。他们一边下棋一边议论说:
「他们会不会抓程瑶去XX呢?」
「我看还不至于劳改。不是政治,只能算是生活作风问题。」
「他们又不是同胞兄妹,已隔了三四代,是疏堂兄妹,只能算是同姓嫁娶。」
「我知,但田秀梅硬说他们不过五服苟合,同住一屋,就是乱搞男女关系,生了儿子也没有注册结婚,目无法纪,一定要抓。公社陈书记很信任和支持田秀梅。」
「按照田秀梅的意见,还要给程瑶已摘掉坏份子帽子的堂兄程齐兴重戴帽子,但带领公社水利大军的张副书记坚决不同意。她堂兄修水利时工伤残废,是张副书记宣布摘掉帽子的。当年是因为一担公粮的意外,就给他戴上坏份子帽子。」
「程瑶已把一切责任包揽下来,就是抓去XX,她也不害怕。她有知识文化,前几年还在锦溪镇第一小学当过代课老师,连区文教助理杜怡也难治服她呢!」
「其实,男人婆的生活作风更加乱七八糟,她早就跟老公离婚,现在到处打游击,勾引男人,不少青年干部和民兵,都是她的入幕之宾。」
「田秀梅原来的老公冯存根是生产队长,他们离婚前就常争吵,家无宁日。为程瑶事田秀梅还告冯存根一状,说他包庇坏份子,要叫陈书记撤他生产队长之职。」
「这事怎又传到公社田秀梅那里?」
「他们队里,还不是有刘彩珍和萧少敏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多嘴婆。」
程瑶同一条村、一个生产队的社员,今天赶集的人反而不多,就是来赶集也是各忙各的事情,很少有人跟着游街队伍后面看热闹。他们心里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有两位叫刘彩珍、萧少敏的青年妇女,跟在游行队伍后面,非常热心地在做义务宣传员。当别人知道她们是跟程瑶同一个生产队时,有几位大婶、老伯就拢过来,听听她们介绍一些有关程瑶和堂兄程齐兴勾搭成奸、鲜为人知的秘闻。
「你们知道吗?他们家就是北坡村程家大院的大地主,程齐兴程瑶就都是地主的狗崽女。程家老少,土改时扫地出门,住到一家树林边绝户的小屋里,没有左邻右里,老地主死了,他们兄妹就一直住在一起。」刘彩珍如数家珍般当众做义务介绍。
「兄妹一直同住一屋?」有人表示惊讶。
「是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没有邻里,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程瑶读过高中,早就懂得男女情欲之事。妇联会主任田秀梅,解放前在她家当过长工,就遭她哥哥程齐兴强奸过,土改后期捉去判刑XX,还是个刑满释放犯哩!」萧少敏接着绘形绘声地做了详细的捕充。
「这样的一对狗男女,还有什么荒淫丑事干不出来呢?」刘彩珍又进一步推论。
「这样说,他们堂兄妹住在一起已经许多年了?」
「是!老地主死后也有五六年了。他们一直同住一屋。」
「五六年?怎到今天才出事呢!青年人同住五六年,那能没事呢?」有位大婶提出疑问,青年男女共处许多年,干柴烈火,早就应该有孩子了。
「是啰!我们还不明白,程瑶怎懂得避孕的,或者她已多次偷偷堕了胎。」萧少敏一时找不到有力证据来自圆其说。
刘彩珍、萧少敏有意添油加醋中伤和侮辱程瑶,想证明程齐兴和程瑶早在许多年前已乱搞男女关系了,但一时说漏了口难自圆其说,正在发窘,一位老伯岔开话题,提出另一个疑问,救了她们。老伯问:
「你们生产队长呢?他怎不管管呢?」
「我们的生产队长冯存根,他本来就是田秀梅主任的老公,同当过程家长工。可是他中地主阶级的毒太深,始终觉悟不高,思想落后,后来还和田秀梅主任闹离了婚哩!」刘彩珍不屑地说。
「这种人为什么还给他当生产队长呢?」
「还不是因为他是苦大仇深的贫雇农。凭心说,抓生产他还真有一套办法。」萧少敏说得很持平客观,说明她并不掺杂私人的成见。
「冯存根离婚后一直不再婚,为什么呢?」刘彩珍看看大家,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她提出问题,自己却又没有作答。
萧少敏也会心地笑笑,她看看大家,又和刘彩珍交换下眼色,刘彩珍向她努努嘴,表示支持,她就笑着说:
「我们冯队长是个好心人,他经常说,现在大家都是人民公社社员,即使地主家庭应该照顾还得照顾。几年前,程瑶母亲地主婆黄氏未死前,经常患心绞痛,半夜三更发病,我们的冯队长都要连夜捡草药上程家去。当时程瑶在城里读书,她哥哥又经常抽调到外地修水利,程家就只得地主婆黄氏一人。当时,黄氏还未到四十岁,许多年前已没有了老公,做为女人还是可怜的;我们冯队长和田秀梅主任离婚后,他多年身边一直没有女人,也是够可怜的。」萧少敏有意卖下关子,把话截止了。
「当时我们队长,也只得三十出头,离婚后孤身一人,血气方刚,身边没有女人,也是好惨的。」刘彩珍笑着又补充发挥,画龙点睛,但却欲言又止。
「现在地主婆早死了,你们队长还不再娶吗?」一位大嫂关切地问。
「没有。」刘彩珍笑笑又锐,「老的死了,还有嫩的,程瑶就是个大姑娘。为照顾程家生活,我们队长还不是经常要到程家去。」
「怪不得田主任说,程瑶生的是一个野杂种。」一位大嫂心直口快地做了判断。
「我们可什么也没有说。」萧少敏说着就拉刘彩珍走出了人群。
人们会心地笑笑,目送远去的萧少敏和刘彩珍。其实,她们说的话,不但向人们提供了程齐兴程瑶兄妹的情况,还道出田秀梅同已离婚的丈夫冯存根和程家的深厚渊源和难解的仇怨。田秀梅,几年间由一位地主长工丫嬛一举成为公社妇联会主任,这人就很不简单。这是关于程瑶这个传奇姑娘的另一个版本。
世事就是这么奇怪,一个小村庒,一个普通的小人物,一旦登上社会的政治舞台亮亮相,尽管演的是反角和丑角,同样在一夜之间成为百里传闻、路人皆知的「风流人物」,令世人关注。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正是:
追奇猎艳人天性,去脉来龙根究寻;
果是红颜哀薄命,抛身烈女令人钦。(侵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