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高俊魁刚出版的诗集,程瑶已是欲罢不能,决心将此书一口气读完。
在《锋尖刀刃觅生机》里,记述高俊魁在少数民族地区的黎寨山村当小学教师和在自治县当初中教师期间,写了大量写景叙情、咏怀述志之诗词,情意殷切,心路凄恻,读来催人泪下。其中有——
春雨

霪雨绵绵下不停,小花初绽即凋零;
伤心最是痴花客,敲碎心香一片馨。(青韵)

乍暖还寒霾满天,时晴时雨苦烹煎;
柳丝淌水还垂泪,桃蕾含愁带倦眠。(先韵)

雨后蛩虫竞咏啾,纱窗漏月夜清幽;
不知今夕是何夕,盈缺阴晴总惹愁。(尤韵)
在山区当名小学教师,大概解决他夫妻和女儿的生活没有问题,但他的心依然是「凋零」,在「苦熬煎」、「带倦眠」,甚至大自然之一切,在他看来都会「惹愁」,这不是他在无病呻吟,而是他思想深处的真实写照。
春思

峻岭深山黛绿稠,回春万象醉痴眸;
情随粉蝶花丛舞,心寓浮云乡里游。
鸿雁哀声归北漠,杜鹃啼血洒南丘;
春光无限何堪赏,黎寨牢囚谪客愁!(尤韵)

雾漫深山莺燕飞,心随梦蝶到天涯;
风云变幻人何测,祸福同门命叵违。
小草三春晖未报,回肠九曲子难归;
神驰谷外羊肠道,不尽愁思泪湿衣!(微韵)
秋思(调寄「浣溪沙」)
萧瑟秋风呈虎威,茅棚掀动撼柴扉。凄迷浙雨梦依稀。
一瓣心香随草萎,神飘千里逐蓬飞。清秋又带旧愁归。
秋愁(调寄「虞美人」)
秋来春去何时了,岁月有多少!回肠寸断再兼愁。雨虐风凌怎耐永无休!
秋愁累累和谁诉?逆旅归何处!青春逝去向何寻。往事无堪回首泪沾襟!
深秋(调寄「浪淘沙」)
槛外雨蒙蒙,秋意殊浓。枝头零落抖枫红。夜里凄风频扰梦,怕听哀鸿。
往事越千重,悔恨无穷。心潮起伏逐飘蓬。逝水飞花春去了,又复秋冬。
冬至(调寄「忆王孙」)
凄凄细雨滚寒云,冬至思亲空断魂。鹤唳声声不忍闻。叹离分,游子无缘拜祖坟。
咏菊
百花争艳随春歇,应节迟开遍地黄;
霜冻风狂标傲骨,寒侵雨虐抹媚妆。
偷来棠蕊三分白,讨得梅姨一缕香;
茅舍篱边傍菊客,两餐劳顿乏华章。(阳韵)
高俊魁的感情非常丰富,对着四季景色,不管是高山美景如何耸翠缀锦,绮花碧草如何喷发生机,莺啼燕语如何迷人,都会引起春之思,秋之愁,冬之怨的绵绵联想。他的思想是如此之活跃和亢奋,却令人感到他是多么的孤寂和无助!
接着而来的一组《感事》,他对滚滚红尘中之贫富、兴衰、毁誉、功名、枯荣、浮沉,都已彻底的淡泊和看破,但仍在处处流露出他的感伤和无奈——
《感事》

贫穷知毁誉,潦倒判衰兴;岁逐红麈老,年随白发增。
风狂怀旧侣,浪滚证良朋;雨霁赏虹丽,云开万里蒸。(蒸韵)

笑说风尘事,兴衰一局棋;余生应爱惜,往事莫伤悲。
穷达如朝露,功名类破衣;须臾来祸福,谁断百年期?(支韵)

驹隙弹间过,愁思寓咏吟;嗟光阴泻泄,叹岁月浮沉。
冷眼看人事,潜心研古今;风麈游子老,普渡海江深。(侵韵)

随波歌盛世,逆旨陷歧途;静处伤前咎,悲时笑贱躯。
浮名争惹祸,诤语戮无辜:粪土封侯事,何如一钓夫。(虞韵)
文x中,高俊魁父亲背负着历史加于他的不实的罪名,自杀身亡,他写了多首《悼亡》诗,其中一首律诗:
毕生磊落建奇功,壮志未酬当鬼雄;
弹雨从容敌阵过,腥风惊叹己营中。
投身革命冲星斗,冤罪叛徒同粪虫;
死证孤忠天地泣,空留遗憾啸长空!(东韵)
高俊魁父亲的「右派」和「叛徒」冤案,于七十年代末,粉碎「四人帮」后平反;县一中57年那场风波,原定案为「现行反革命」事件,到八十年代中得到平反。高俊魁写了不少感情澎湃的诗词,其中:
何堪回首(调寄「沁园春」)
五七风波,反右株连,举世震惊。叹寒儒遭厄,言行挨斗,师生受辱,文字罹刑。毒草除根,蛇神捣穴,激荡扬灰玉宇抨。嗟窗友,撞风头火势,鼎镬煎烹。
风波祸及师生,几半数、英才毁前程。泣无缘高校,名登另册;难期就业,身困农耕。纵是神童,才高八斗,彩凤撕毛变秃鹰。历挣扎,得延全性命,平反苏生。
七律平冤雪耻
公庭一纸报佳音,百字寥寥值万金;
严典招来千滴泪,改弦驱去九重阴。
蹉跎岁月何堪顾,流逝春华怎忍寻?
羊失牢栏嗤可补,贻误一代害殊深。(侵韵)
……
程瑶一口气读完了高俊魁的诗集,心情激蘯,彻夜难眠。高俊魁得书香世家的优良遗传基因,聪明睿智,胸怀大志,是个难得的奇才。怎奈命途多舛,一场风波,前程断送,壮志难酬,令人扼腕兴叹!就像一粒松杉之种子,落在荆棘丛下,缺乏足够的阳光、水份和生存空间,成长后左冲右突怎也冲不破密密麻麻的荆棘,只好在荆棘丛中寻隙向上,致使树杆弯曲,布满节瘤,始终无法成为参天的栋梁之材,殊为可叹!
高俊魁的诗词,寓情、剖心、明志,都写得很透切,有骨有肉。足见他文思焕发、文釆灿烂,笔底生花,是这一代人之佼佼者,着实令程瑶钦佩!
程瑶和陈素萍,皆曾是高俊魁的红颜知己,终因时运不济,路途坎坷,鸿雁失阵,劳燕分飞,无一能结为终身伴侣。他们三人皆有缘无份,留下终生难解的情意结和不绝如缕的遗憾。今天,高俊魁的大女儿高爱萍已成为陈素萍的儿媳妇;程瑶的儿子程天骥和高俊魁的二女儿高怀瑶情坠爱河,走在一起。他们三人无缘结为夫妇却成为结谊的姻亲,看来这无疑也是冥冥之中的巧妙安排。
鸡啼破晓,程瑶面对《锋》诗,情思万种,心潮澎湃,挥笔写下一首七言排律:
黉宫共读恋三年,卅载别离犹意连;
长憾随波身漂泊,空怀报国愿难圆。
无边烽火长磨砺,漫地云烟苦烁煎;
霄汉鲲鹏嗟折翼,平川虎豹叹难全。
红尘滚滚英才泪,绿水悠悠壮志篇;
沥胆披肝天地泣,劳筋销骨鬼神怜。
高山流水知音在,碧血丹心情爱坚;
抽尽愁丝蚕老去,欢看儿女续前缘。(先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