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福辉突然失踪,人间蒸发,后来确认是被溃败国军拉夫抓走,冯存根就再不下地,地里的工作,请平时雇用的贫家兄弟代劳。冯存根整天留在家里,留在二位夫人身边,听候分配工作,照顾她们及二位少主人的生活。二位夫人休息时,他就帮妻子田秀梅做家务。谁也没有放弃程福辉能够回来的希望。
冯存根在身边,张氏和黄氏夫人心中才稍定,没有了程福辉,程家小主人程齐兴年轻不经事,冯存根就成为她们的主心骨。程家建筑工地一切事情由伍志奋代劳,程家外面事务,任凭冯存根请佣工去做,冯存根实际上已成为程家的大管家。
伍志奋说,就是拉夫,也只是帮忙挑东西,挑到目的地,人是应该放回来的。张氏黄氏婆媳,觉得这话有道理。但她们都明白,现在是兵荒马乱打仗的时期,什么意外事情都可能会发生,程福辉没有回来前,谁都心里惊慌,但又毫无办法,只有默默地祈祷程家列祖列宗和观音菩萨保佑,在煎熬中等待,在等待中任受煎熬。
光阴如流水,又过了两三天,始终没有程福辉的消息,急得张氏婆媳如热锅上蚂蚱,张惶失措,毫无主意,只有暗中垂泪。还是冯存根清醒,他提议找张伯强。张氏和黄氏如梦初醒,决定不管花多少钱,就是卖田卖屋也要救程福辉回来。
冯存根陪二位夫人过去张家,想不到尚未进入张家门口,屋里就吵闹得像炸开了锅。马大勇告诉她们,张秉武撤退时,只带身边的小老婆和儿女,弃下他的原配夫人姚姬,姚姬正和家翁张伯强吵翻了天。张氏硬着头皮求见张伯强,说明来意,自顾不暇的张伯强,黑着脸不好气地说:
「国军撤退,那么多部队番号,你知道福辉是给哪一个部队抓走呢?一定不会是秉武,即使他不认得福辉,只要说是北坡村的人,他也一定会放人。」
「叔公能否跟大少爷提提!」
「我现在怎还能找得到秉武呢?我还不知道,我该找谁撘救我自己呢!」
张伯强自己都已是泥菩萨过江,张氏想求助张伯强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程齐兴在事发当晚,他是在前进自己的睡房陪妹妹程瑶做功课,说说话,一直到妹妹回去睡觉。所以伍志奋哥回来又出去,半夜再回来,志奋哥和阿婆大妈的全部谈话,程齐兴都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程齐兴照常送妹妹程瑶上学,他们上学前,因为匆匆吃早餐,赶着出去,他们兄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直到程齐兴回来后,才发觉家里发生了大事,福辉叔已二三天没有回来,不知到哪里去,阿婆大妈思想乱糟糟,饮泪失神。程齐兴不敢直接问阿婆大妈,问冯存根叔叔,他也只能说叔叔已二三天没有回来,程齐兴也得不到要领。
程福辉叔叔多天没有回来,阿婆和大妈已慌作一团,程齐兴虽是已长大成人,是唯一的男孙,但他的人生没有经历过什么危难,人间的险恶可说他还不懂,甚至不懂得事情会严重到什么程度,更加不知道怎么办。阿婆大妈那里有冯存根叔帮忙,程齐兴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妹妹程瑶,他不能让妹妹担惊受怕。
程齐兴接送妹妹上学放学,寸步不离。程瑶放学回来,阿婆和大妈什么实情都没有对她说,只托辞说,她爸爸在外面有事一时无法回家来。程瑶看到爸爸没有回来,阿婆和大妈已急得团团转,但到底是什么大事,她不知道,只是暗中伤心流泪。
程瑶虽然是在阿婆大妈的翼护下成长,她生活读书的一切事情,都是阿婆大妈给她安排好好的。爸爸总是在外面做事,早出晚归,程瑶和爸爸相处的时间就不多。许多时晚上她睡着了,爸爸尚未回来;早上她尚未起床,爸爸就已出门去了。爸爸偶而在家,也会抱抱她,亲亲她;父女连心,她有时也会在爸爸怀中撒娇。她爱爸爸,尊敬爸爸,爸爸是个伟大的父亲,他是程家的支柱,全家人的主心骨儿!
爸爸为什么这许多天都没有回家呢!爸爸在干什么呢!程瑶心中感到非常的焦虑,但她又不能去缠扰已心乱如麻的阿婆和大妈。程齐兴哥哥跟她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程瑶虽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没有哪位大人告诉她实情,但程瑶已估到事情一定非常严重,或者爸爸在工地受了工伤,她已听说,她的爷爷也是在建筑工地受工伤病故的。这念头一闪过,程瑶就害怕得不敢再想下去。
程瑶很快就自己否定自己可怕的想法。如果爸爸因工伤住院,那阿婆大妈会第一时间到医院去探望,决不会光在家里干焦急。或者爸爸真像阿婆说是有事到其他地去办事,但真没有理由不事先回家和阿婆大妈商量,连说一声都没有,这不是她爸爸的作风。爸爸是非常敬重婆婆和爱惜大妈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小小年纪的程瑶,怎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其实,伍志奋和老夫人说到东家失踪和国军拉夫之事,冯存根都已知道得很清楚,但他不能如实地告诉少爷程齐兴和程瑶,怕他们年轻经不起打击。因此,程齐兴和程瑶完全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和事态严重到什么地步。他们心中完全失去主意,也根本不能给阿婆大妈任何的帮忙,最多说两句毫无用处的安慰话。
程齐兴照常送妹妹程瑶上学,中午和黄昏放学,他也是亲自到学校接妹妹回家。晚饭后,程齐兴又是叫妹妹到他房间,他陪着她做功课,始刻不离地护在她身边。程齐兴也不能告诉妹妹什么事情,他们兄妹都各自在心中暗暗叫苦。
程瑶在默默地做功课,忽然她停手仰望哥哥,流着泪说:
「哥哥!爸爸会回来吗?」
「儍丫头!辉叔会回来,这是我们的家,一个大人怎不回家呢!」
「爸爸不会有事吧?」
「叔叔那么有本事,又有那么多大师傅拥护他,支持他,他怎会有事呢!」
程齐兴哥哥其实也没有一点头绪,再说也说不出一个为什么。程瑶的眼泪漾漾而下,甚至呜咽抽泣,程齐兴一下又把妹妹抱进怀里。他为妹妹抹眼泪,亲她,哄她,兄妹俩虽然不明白事态的真相是如何的严重,将如何的发展,但他们俩的心紧紧连在一起,面对所可能发生的灾难……
田秀梅已从丈夫冯存根口中知道,东家程福辉已被国军拉夫抓走,能不能放回来,还是未知数。开始田秀梅心中也感到惊慌,世道这么乱,谁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飞来横祸。她首先想到丈夫冯存根,冯存根虽然有许多方面令她不满意,但怎说都是她的男人,即使自己怎么厉害,遇事时还必须有个男人护着,挡着;如果冯存根给拉夫抓走,她将会束手无策。她身边还有个小娟,还需要父母抚养她,保护她。
田秀梅又想到,如果东家再不回来,程家这么大一个家档,张氏和黄氏就没有本事去管,少主人程齐兴年纪轻轻什么都不懂,要管理好程家,张氏和黄氏必然要放手由冯存根当大管家,像张家的马大勇一样。冯存根在程家的地位,实际上又比马大勇强上十倍百倍。马大勇做什么事情都要听命张伯强、霍氏和詹氏,姚姬和林菊茹也能支使他,也没有多少钱财经马大勇之手。冯存根就不同,张氏和黄氏一介女流,能有什么本事呢?对冯存根一切都要言听计从。
程家的一切经济开支、收租收账,一切钱财都要经过冯存根之手。冯存根太老实了,有时还好儍,一分一毫都清清楚楚,交到主人手上。今后她田秀梅要对冯存根好些,好好的开导他,让他放聪明些,如果十个钱经他的手,偷偷抽出两个,一年下来就有许多钱。张氏和黄氏年纪渐大,能活多久,程瑶长大要出嫁,程齐兴根本不懂得理家,说不定程家今后的大权和财产就落到冯存根和她的手中。想至此,她田秀梅嫁给冯存根而不是马大勇,她是嫁对了,顿时也觉得冯存根比马大勇可爱得多!
天降横祸,程家乱作一团。东家程福辉失踪了,冯存根为协助张氏和黄氏夫人支撑程家,熬费苦心,绞尽脑汁;田秀梅却偷偷美美地笑,认为这是一个天赐良机,程家老者老弱,少者无能,她夫妻很可能从此发达,成为程家的实际主人。同床夫妻,各怀心绪,人性的真善美和贪佞丑陋,真是天壤之别呵!
过了八九天,程福辉没有回来,却传来消息:败退的国军在最南端的榆港登上军舰逃去台湾,许多被拉的挑夫也一起押上军舰走了;秋风扫落叶般的解放军,已到了省城,相信不需多久,解放军就会来到锦溪镇。这时,程福辉还会回来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程福辉失踪,程家大院就像折断支撑的大柱,摇摇欲坠,程家老少哭做一团!程家里,只有田秀梅一个人,在暗中庆幸和偷笑。因为在程福辉失踪前几天,她做了一件极为荒唐之事,令她暗中胆战心惊了几天。这回,东家程福辉再回不来了,她也就可高枕无忧了。
她想,天都在帮她田秀梅。程家除了程福辉失踪如此大事外,究竟在田秀梅身上还发生了什么不为别人所知之事呢?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柱折梁摇大厦倾,慈亲肠断泪盈盈;
问天叩地谁能应,老少茫然待怎生。(庚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