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冯存根从锦溪镇上回来说,张秉武所属的国军全线往南撤走了。
晚上,伍志奋回村来找程福辉,说是李家村房子快竣工,急需购买粉墙涂料。黄氏睁大眼睛惊讶地说:
「你福辉叔已经两天没有回来了!」
「福辉叔到哪里去了?」伍志奋也慌了!
张氏和黄氏婆媳一下慌了手脚,心里忐忑不安。伍志奋说,福辉叔是前天下午约四点离开李家村,说是要到赵庄工地去看看。昨天和今天,福辉叔都未到李家村,大伙儿都在等他。张氏大惊,颤声说:
「志奋兄弟!麻烦你现在连夜赶去赵庄看看。」
「赵庄才是几个师傅在施工,现在也回家去了。」
「那你就问问主家。」
张氏不让伍志奋回家吃饭,就在程家一起吃饭。伍志奋匆忙扒两碗饭就走。大妈叫程瑶吃饱饭去做功课。张氏黄氏婆媳俩什么也吃不下,就叫田秀梅将饭菜撤回去。
张氏婆媳相对坐在后进大厅,面对淡黄的煤油灯,谁都没有说话。后院庭中树木枝叶婆娑,影影绰绰,模模糊糊。树林中传来杜鹃「哥呀!哥呀!」的声声哀鸣,在静寂之农村夜晚,更显凄惶。这不祥之兆,隐隐袭击着她们的心头。
程瑶在程齐兴哥哥房里做功课,像往常一样,功课做完,兄妹说笑了一会,她就回房睡觉。程瑶到后进大厅时,看见阿婆和大妈神情凝重,没有说话,她便亲切地说:
「阿婆!大妈!你们还在等阿爸!」程瑶心中总是埋怨阿爸经常很晚才回来,害得阿婆和大妈久候。
「阿瑶!你自己睡觉去吧!」阿婆温声说。
程瑶早已睡着,但是伍志奋还未回来。这样熬时间,更令张氏婆媳焦虑。冯存根知道东家无故两天不回来,张氏和黄氏夫人在后进大厅苦候,她们晚饭都未吃就撤回来,冯存根心中感到很大的不安和焦虑。田秀梅陪小娟睡觉,冯存根亲自下厨,为二位夫人煮了两碗鸡蛋冰糖莲子汤,端到后进大厅来。
「存根!你怎还不睡?」黄氏问。
「二位夫人,牵挂着东家,还不睡觉,我怎睡得着呢!」接着,冯存根把莲子汤递到二位夫人面前,安慰地说:「我相信东家不会有事,可能工作中有什么躭误,一时回不来。莲子汤喝着败火宁神。」
「存根!难得你有心,程家之事,你什么时候都放在心上。」张氏感慨!
「老夫人如此爱惜我,像自己的儿子,东家和夫人待我又如亲兄弟,程家的事情,我自然都当是自己份内之事!」冯存根说得很真诚。
「存根!你如此明白事理,也不枉老夫人爱惜你的一番苦心。」
「老夫人,夫人,放心!东家会吉人天相,无事的。」
冯存根安慰两位夫人,但他自己心中也没有底儿。他没有回房去,一直陪着老夫人和夫人说话,熬夜,等待伍志奋回来。
半夜,伍志奋回来,说是程福辉前晚从赵庄同二位师傅一起走,昨天、今天那二位师傅都不到赵庄开工,主家还在埋怨呢!伍志奋觉得事态严重,他又绕道走了十多里路,到那二位工友家询问。他们家人皆说,他们已两天没有回来了,家人心中都很焦虑。伍志奋犹疑地说:
「看来辉叔是和那两位师傅在一起……」
「三人一起都失踪了……」
黄氏脸色苍白,望着婆婆泪水漾漾而下。伍志奋又说:
「还有二三个工地,只有几位师傅在开工,明天我再到那里瞧瞧。」
黄氏已吓得心惊肉跳,知道事态非常严重,凶多吉少,不禁低声呜咽哭泣。冯存根望着两位夫人,心急如焚,爱不能助,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等待老夫人发话。
张氏知道,事态的发展已严重到超过程家老少所能承受的地步了,或者将是一次灭顶之灾难。在程家,男孙程齐兴尚年少无知,扛不起程家的大梁,她却是程家不可推御的大家长,她不能临阵乱了阵脚,她必须强忍悲痛,面对一切可能发生之灾难。张氏哽咽地交代伍志奋说:
「志奋兄弟,辛苦你了,你明天到几个工地再走一遭,详细了解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你辉叔未找到,工程还要继续开工。工友问,你就说辉叔身体不好,必须调养几天。」
张氏说着又到房间取出几张大面额「关金券」交给伍志奋,说工程不能耽误,需要什么先买着使用,凡工程需要用钱都回来跟她拿。
这一晚,半夜后张氏婆媳勉强回去瞌一眼,但谁都睡不着。
第二天,天未亮黄氏就过来陪婆婆,安排程齐兴兄妹吃早餐上学。程齐兴送妹妹程瑶上学,就回前院工作间,没事找事磨蹭一阵,再回房去。冯存根没有下地,在后院默默地做家务,陪二位夫人。黄氏对二位孩子什么都没有说,程齐兴也感到事态的严重,但福辉叔为什么二三天没有回家,他又说不出是个什么道理。这一天各人心中均忐忑不安、心慌意乱,不得安宁。
傍晚,伍志奋带回更加可怕的消息:前天当地国军全线南撤,沿途抓了不少青壮年当挑夫。跟程福辉一起失踪的二位工友,已经证实被拉夫抓走了。几乎可以说,福辉叔也是被抓夫了,到哪里去却说不清楚。
黄氏吓得脸色苍白,在一旁哭泣!飞来横祸,几乎把张氏击倒。但她知道,她作为一家之长,她必须撑住。她强忍悲痛,仍保持头脑清醒,当场给伍志奋交代:已开工的工程,一定要坚持做到竣工;要用钱买物料和发工薪,来跟她拿钱;不再领新工程,根据工程进度分批遣散工友。伍志奋有些胆怯为难,他说:
「阿婆!我怕管理不来呀!」
「志奋兄弟!你跟辉叔如亲叔侄,现在火烧眉睫,这个担子你一定要担当起来。我信得过你,一切由你拿主意。你不必做工,负责巡视各工地,把工做好,亏本也要把人家的房子盖好。」张氏谆谆嘱咐。
「是否叫齐兴跟我一起去?」伍志奋还有点犹豫。
「不!你负全职!如果过几天你辉叔还没有回来,以后再说。」阿婆态度很坚决。
「志奋!你放心依照阿婆的吩咐去做,有损失不需要你负责。相信你一定会做得到。」黄氏也表示绝对的支持。
「阿婆!辉叔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保证一定替辉叔完成所有的工程任务!不过阿婆你们也不要太担心,就是拉挑夫,到了目的地,人也会放回来的。」伍志奋安慰地说。
「是的!你辉叔没理由不回来,他一定会回来!」张氏阿婆坚强地说。
伍志奋很感动,表示愿意替程福辉叔在他未回来前,负起这个重担。
本来程伍两家关系就很好,此后关系就更加密切了。张氏把伍家伍立德和儿子志勤、志奋当作自己的子侄,她曾信誓旦旦地对伍立德说:
「立德兄弟!今后你伍家,你和孩子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一定会报答你们!」
「大婶你和福辉一直都在关照我们伍家,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伍志奋到各个建筑工地,向师傅们宣布,由于程福辉大师傅身体患病,无法到工地,大师傅已授权给他伍志奋负全责。几天过去了,还不见程福辉出现,师傅们追问伍志奋,他只好说:
「大师傅得的是传染病,医生交代,在家隔离治病,不能到外面传给别人。」
由于张氏阿婆给伍志奋足够的金钱给师傅们发工资,买物料,师傅们都信以为真,但过了多天,那二位被拉夫的工友家人吐露了真相,其他师傅也知道了实情,这时伍志奋才直认不讳。伍志奋严肃地说:
「大家都是跟福辉叔共事多年,我们的建筑队一向来口碑很好,即使不是福辉叔直接领导,程氏老夫人已答应,凡已开工的工程一定要依时完工,她负责一切建筑资金,她授权我负责和业主提取建筑费用,暂时不再领新工程。今后有哪位师傅能带头承接工程,大家再合作。」
这些大师傅都是和程福辉共事多年,宾主联系很好,对程福辉的遭遇深表同情,对伍志奋代表程家老夫人来主持大局,大家也很高兴和拥护,起码各人应得的工资得到保障,所以一切听从伍志奋的安排,如常把工作做好。
在伍志奋和其他师傅同心协力支持下,顺利把几个拖尾的工程按时完成,主家也满意。由于没有哪一个大师傅有资金和能力来接管这个建筑队,因此再没有接任何一单新工程,建筑队只好解散。这是后话。
程张氏是个很传统的女性,她做人的宗旨,一定是知恩图报,她说过一定办得到。但世事变化无常,谁也想不到,经济宽裕的殷实程家会反过来,要贫苦兄弟伍家的帮忙,才能渡过一个个难关,这是后话。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知恩图报合纲常,道德人伦万古彰;
天地良心标式范,山河不废傲炎黄。(阳韵)